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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谋 作者:青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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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有了烟花,方有红尘的冷眼。莺俦燕侣,苍颜白发。
小离、小木和小凤的故事。
京城苏记棺材铺少东家苏离离在一个初春的早晨偶然救起了落难的木头。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一个是前朝太师之女,一个是当朝临江王之子。
他们千帆过尽,隐匿市井,避人耳目,但得知心人,白头不相离。
然而一切还未开始,带着隐秘身世的木头又突然失踪。
乱世流离,苏离离身份被祈凤翔发现,他心机深沉,行事狠绝,必要问鼎天下,强留她却又在利用与逃避间乱了心意。
但王者之路注定孤独,他能否给她一隅安谧,她能否给他天高地远,还有那说着“我飞得出去就飞得回来”的木头,他究竟“飞”到了哪里,又能否“飞”回来。
乱世中,谁在睥睨天下,谁在淡入尘俗,谁能从容不迫的缱绻,她又将携何人之手共聍那段岁月的波澜与平静?
内容标签:
主角:苏离离 ┃ 配角:江秋镝(木头),祁凤翔 ┃ 其它:非关病酒,不是悲秋
【正文】
第一章 青瓦闲作坊(开门就破财)
乱世,京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架宽大的板车在郊野小道踽踽而行,四个轮子碾在地上,周身咿咿呀呀呻吟不已,只怕一快跑就得散架了。夜色薄雾中隐约可见车头挂着一盏红纸灯笼,上面浓墨写着一个隶体的“苏”字。字迹漆黑,红纸鲜艳欲滴,照见路上三尺远的道,在这初春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拉车的是几匹骡子,跟那板车一样不得劲。赶车人裹着一件大皮袄子,缩着脖子,埋着头,晃晃悠悠地瞌睡,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骡子。忽然前路上一声震喝:“呔!钱财留下,要命的快滚!”三个高大的汉子当先拦住板车,其中一人便点起了一支火把。
骡子猝然止步,那车“嘎”地一声停下。空气中是沁人心骨的冷冽,郊野的空旷透出一股寂静,使得那骡子跺蹄的声音空洞地回响。赶车人仍然缩着头,裹在皮袄子里一动不动,火把微弱的光线中看不清面目。
三个拦径的盗贼互相看了两眼,觉得有些古怪。为首那人方脸阔额,胆色也最好,抢上前去揭开那板车上的毡布。车上高高地堆着货物,那人拿火把细细一照,上面全是木材。外面散放着几块棺材板,都系着绳索。木料最高处,却豁然放着一具旧棺材,斑班驳驳还沾着泥土。
那剪径的汉子心底生寒,才一起了怯心,就听那棺材里夜猫子似地嘶声怪笑,声音又尖又邪,“嘎嘎嘎”三声。两个站在赶车人前的盗贼惊得跳了起来。便见那赶车人缓缓抬起枯老的双手,抱着脖子转了两下,竟把头拧了下来,胸腔里咕噜噜两声喉音,含糊沙哑道:“拿去……吧。”
赶车人的双手捧着的头一抬,一张干枯惨淡地死人面孔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眼珠突出,目下流血,既惨烈又恐怖。三个汉子瞬间跳了起来,“啊——!鬼呀!!”一边喊着一边落荒而逃。虽是年轻力壮,身手敏捷,却因为惊吓,逃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车头上的红纸灯笼刹那熄灭,周遭一片黑暗。半晌,有轻微地挥鞭声,骡子们又再起步,板车再次惨叫着往前奔去。车上的棺材里扑腾扑腾响着,过了片刻,棺材盖子抽了开来,黑暗中一个纤巧的人影灵活地爬了出来。
那人影推好棺材盖子,拉着绳索走到板车车头,挨那无头的赶车人坐下,不知哪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摇了摇,小心地摘下灯笼罩子,将那熄灭了的灯芯点燃。淡淡灯光下,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的少女吹熄了折子上的火苗。
那少女虽穿了一身男装却掩不住俏丽,望着赶车人银铃一般笑道:“快走到城边大路了,出来透口气。”说着,便一手夺过赶车人抱着的人头,一手解开赶车人的衣领。那赶车人伸了伸脖子,从衣领中露出脑袋,沧桑的脸上写满笑意。少女便捏着嗓子用刚才那怪笑声“嘎嘎”地笑了起来。一老一少相顾大笑。
少时离了小道,走上进城的官道,天光已透着青白,赶车的中年人咳了一声,道:“少东家,外面冷。”
苏离离摇了摇头,不应,忽一眼看见手上拿着的木雕鬼脑袋,便对着那人头做了个怪相,扬手扔到了车后面的木料堆里,笑道:“这些个强盗,杀人放火都敢做,却怕鬼。”听那板车“吱吱”地响,又道:“程叔,车该修修了。”
程叔赶着车,叹道:“京城边上都闹起强盗来,这天下果然乱了。少东家,今后你别跟车了,路上不太平。”
苏离离却笑得格外灿烂,“千亏万亏亏不着咱们,越不太平咱们越能挣银子。”她望着渐渐清晰的官道,仰头哼起了一首婉转的山歌。
这悠扬的歌声一路唱进了城,城里的街市渐渐苏醒。板车驶过如意坊后面的菜市,停在街角的一道小门前。苏离离利落地跳下板车,找小门的钥匙,一面对程叔道:“你买点菜,我去前面开门。”
程叔便就近买了两支笋,卖菜的农家早已认熟了他们,望着苏离离开了那小角门进去了,笑道:“老程,又去拉板材了。你们家离离可不容易啊,小小年纪就独个经营铺子。”
程叔回道:“祖上传下的,守着过活吧。”
卖豆腐的田婶也插话道:“今年夏天一过,离离也该十五了。这眉目俊俏得,倒跟个大姑娘似的。”
这回程叔但笑不语。
远远地,只听苏离离大声叫道:“啊——!谁他妈死在我门口,可真会挑地方!”
代写书信的王先生摇头轻叹:“就是粗鄙了些。”
程叔连忙放下白菜,转过街角,到了店铺大门前。苏离离抱着一块门板,皱着眉,咬着唇,纠结地注视地面。门前台阶上果然趴着一个人,衣衫褴褛,洇着暗红的血迹,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程叔抢上前去将那人翻过身来,拂开他脸上的乱发,叫道:“小兄弟,你醒醒。”那人唇色干涸,面目消瘦,喉头涌动了两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苏离离搁下门板就往外走,程叔问:“你做什么?”
苏离离道:“他还没死,我叫官府来把他收去。”
程叔道:“离离,把门打开。”
苏离离一下子站住。程叔平常都称她少东家,一旦叫她离离,说的话苏离离就不好抗拒了。于是她折转身,又拆下一块门板。程叔便抱起那人,进了店铺大门。苏离离转身,见门前聚了好些人,怜悯的少,看热闹的多,有人笑道:“那孩子是看准了地方,跑到棺材铺来死,嘻嘻。”
苏离离心头恼火,冷笑一声,“可没错,他是个会挑地方的,你死了可别挑到这里来。”说罢,也不看那些人,径直进了大门,将门板对上,“砰”地一声按实了,只留下铺面门楣上“苏记棺材铺”几个大字映着朝阳熠熠生辉。
苏离离穿过铺面正堂排列整齐的成品棺材,斜插过一道影壁,到了后院。后院原是个天井,堆着散乱的木料,整板花板一应俱全。苏离离直奔楼梯下小角门那间小工住的临时木阁子。程叔正半扶着那人,喂他清水。
那人没醒,却将水咽了下去。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左腿裤管更是沾满了血迹。程叔缓缓卷起他裤脚,苏离离便倒抽了一口冷气。小腿上伤口狰狞肿胀,骨头几乎要戳了出来。苏离离瞠目结舌道:“他……他……怕是活不下来了。你把他弄进来,莫要死在我家里。”
程叔叹道:“他不过是个孩子,死在这里也好过暴尸荒野。”
苏离离手指头一点,铿锵有力地说:“他要死在店里,我只有薄皮匣子给他!”话音刚落,顺着自己纤长的手指,便见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幽幽地望着自己。他虽面目染着脏污,眼珠子却乌黑明亮。眼神冷冽而沉静,像失群的幼兽,既胆怯畏惧又戒备凶狠。
苏离离被他望得愣愣的,猝然收了手,拔腿就往外走。程叔叫道:“你又做什么?现在官府哪里还管这些事。”
苏离离一边走一边仰天长叹,“无事出门就破财,这回破财破到家里来。我去找个大夫!”
将近傍晚时,大夫晃晃悠悠带着小学徒离开棺材铺,临去带走了苏离离五两四钱银子,足够苏离离吃喝半年了。苏离离暗自心痛之余,跌足懊悔,怎么这么蠢,竟请了个最好的大夫。不仅给他全身裹了伤,还开了无数的方子要熬给他喝上三五个月,这下亏本亏大了。
苏离离忿忿地切着豆腐,撒了几颗盐。为了这小子,她歇业了一天没开门。上门做活的木工也打发回去了。这会该吃晚饭的时节,程叔却不得不去送货。她将肉末排在嫩豆腐上码好,搁到水气缭绕的蒸笼里小火蒸着,又转到外面院子的菜畦,摘了四棵葱翠的白菜。拿到厨房,摘了叶子洗净,想了想,细细地切碎,用虾米碎菇煮烂收汁。
待那青菜烧好起锅,苏离离便把蒸笼揭了盖。上层是鲜嫩细滑的豆腐肉末,下层松散清香的米饭。用一个白瓷敞碗各盛一半,添了两箸美味多汁的青菜,苏离离端了碗来到那木阁子里。下午大夫给他正骨时,他便昏了过去。这人真是倔,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眼睛一翻就昏过去了。把苏离离给吓得,还以为他真死了。
苏离离搁下碗,坐到床边,用手指戳他额头,“喂,醒醒。”
那人不动,昏睡的脸上血迹泥浆已洗干净了,有些青涩稚气,虽是腊黄脸色,却是剑眉薄唇,挺直的鼻梁。苏离离心中龌龊地想:他这副样子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委实没用得很,一张脸倒长得不赖,只怕卖到那啥的地方还能做个头牌……
她正胡思乱想,那人动了动。苏离离赶紧推推他肩膀,“你快醒醒,再睡就得饿死了。”那人一醒便微微皱了眉,待得睁开眼睛看到苏离离,神色便又平静冷漠起来。苏离离大是不悦,骂道:“疼就疼吧,装什么样?!撑死的英雄,饿死的好汉。这里有饭有菜,有本事你别吃,省得放低了你的身段!”她把碗重重地一敲,端起来,用勺子扒拉饭菜,鲜香四溢。
那人咬牙望着她。苏离离道:“想吃么?”
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苏离离嘻嘻一笑,“你若还这样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便不给你吃。你纵然恨得我咬牙切齿也只得活活饿死。”
那人眸子一低,不再看她,只望着床沿。他此时肯俯首低就却比先前冷然的样子更加无助。苏离离心头一软,放了碗,将他扶起来,嘴里却道:“现在才知道低头,白白找人骂。”将枕头给他塞好,半倚在那枕上,端了碗一勺勺喂他饭菜。
豆腐入口即化,那青菜她也切得极碎,无需多么费力便可咽了下去。那人默默地咀嚼,眼神不再凌厉,却沉默异常。苏离离喂他吃完,放下碗,用手帕给他擦净了嘴,又端了水喂他。那人也喝了,苏离离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漆黑的眼珠子不看苏离离,却望着虚空,不答。苏离离皱眉道:“怪不得你连正骨都不叫唤,原来是个哑巴啊。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这辈子业报现眼前。”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就在苏离离端了碗要走时,他忽然开口,沙哑地问:“什么是薄皮匣子?”
苏离离万料不到这人第一句话是这样问她,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就是废料做的薄棺材,一百钱一具。”她咽了下口水,“那个……实在没钱,白送也行……”因她早晨说要给他睡薄皮匣子,此刻见问不由得心虚,声音便少了底气。
“我的腿怎么了?”他仍然望着床沿,淡淡地问。
“骨头折了,大夫已经给你正好了。”苏离离机械地回答。
“能好么?”
“若是骨头接得好,你也好好休养,不一定会残疾。”她照样把大夫的话说了一遍,心里诧异,怎的他倒像是主子,她倒像是奴才,有问必答。
他听完,不再问,慢慢撑着身子倒下去躺着。
苏离离愣了半天,觉得不对,此人不明事理,需得跟他说明白,便径直走到他面前,一手端着碗,一手指了自己道:“喂,你记住了。我,叫苏离离,就是离离原上草的那个离离。我救了你的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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