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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谋 作者:青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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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是我世侄女,我要求治,她只是随行。”
陆伯寸步不让道:“那也不行。”
时绎之不动声色地微微抬头,语气有些强硬,“你这是什么规矩?欺强凌弱?”
陆伯袍袖一抒道:“小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苏离离站在一旁转了转脚踝,见他面无善色,老实答道:“听说叫三字谷。”
“你知道为什么叫三字谷?”
“必是写《三字经》的人来此治病,韩先生不治,最后死于谷底。”她语音清脆,煞有介事。
时绎之忍不住一笑,陆伯却似乎听不出她嘲讽之意,正色道:“不是。此谷的规矩,凡是求医之人,在我出现之前必须要说三个字。不是两个,不是四个,而是三个,那么此人便可入谷治病。否则便要被我扔下这石崖去。你这位叔伯方才说了‘什么人’,你却没有,所以照规矩,我只能扔你下去。”
苏离离大惊,看了一眼崖边,吞口唾沫道:“我……我也说了三个字的。”
陆伯眉间微蹙,“老夫耳力甚好,绝不可能听漏。你说了什么?”
苏离离恳切而认真道:“我刚刚下来摔了一跤,当时就说了‘哎哟啊’。”
时绎之这次“哈哈”大笑,陆伯老脸皮抽了一抽,带着三分薄怒道:“吐字不清,不算!”
“那……那个,”苏离离望一眼崖上,“你先退回石头后面,我重新下来一次。”
“不行,出去的人再不能进。”陆伯言罢,身形一晃,如影如魅,飘向前来。
苏离离大叫,“时叔叔。”
时绎之却负手不动,摇头叹道:“江湖规矩,不可不从。”
下一刻,苏离离已经凌空而起,飘飘落向崖外。她眼看着那氤氲着雾气的谷底在眼前一现,随即转了个弯看见石崖从眼前闪过,陆伯带着一丝狞笑的脸,和天空上浅淡的云朵。佛曰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间九百生灭。
苏离离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心念起伏。弹指之后,她钝重地一响,水波荡漾,浪拍两岸如和声。苏离离沉重地摔进了一潭温热的湖水,水往鼻腔里灌,窒息与恐惧深切地袭来,冲开她的临界,脑中仿佛只剩天边一抹若有若无的云彩。
苏离离像一条懒散的海带,舒展漂浮在湖底。腰上有人一抄,如同记忆地层层剥离,她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接触到空气的一瞬,昏了过去。仿佛是咳了些水出来,有一只手抚上她的眉目,温柔,缓慢,犹如带着感情,令人安心。
苏离离流年不利,又昏了过去。
醒来时,正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小木屋中,时绎之静坐一旁。苏离离斜倚在椅子里慢慢睁开眼来,望了望屋顶道:“时叔叔,你救了我?”
时绎之摇头,“不是我,是谷底的人救了你。三字谷从来不伤人命,谷底碧波泉有疗伤的奇效。凡是入谷之人,扔进去泡泡,总有好处。我可以留此治伤,所以你也可以留下。”
苏离离站起来,确觉神清气爽,“还真是的,怎么就这么神?”
“那是因为我刚才用内力把你的衣服哄干了,你补了这么多真气,怎能不爽?”屋角传来一个干瘪的声音,却见一个相貌清奇的白胡子老头踱了出来,捋一捋须,对时绎之道:“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到底做何想?”
时绎之摇头道:“韩先生,我和那人非亲非故,数十年功力散去救他,这未免太离谱了。”
苏离离大惊,她初听韩蛰鸣之名以为风雅有度,不想却是如此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如市井俚夫,两眼却闪着精悍的光。只听这老头道:“你真气本就充沛,如今冲破任脉,不是由人力导,而是走火入魔,不受你控制。若不散去内力,你一辈子也只能受真气激荡之苦。”
时绎之皱眉道:“散去真气人人都会,我远行至此,正是想求一个万全之法。”
韩蛰鸣冷哼一声,“你也明知道没法,我教你法子你又不依,那便这样吧,明日自可出谷。只是难得你走火入魔走得真气冲突不息,正是那人的良药。你的伤不治虽不死,他的伤不治却难活。”
苏离离从旁听了半天,怔道:“时叔叔,你为什么不肯?”
时绎之摇头道:“真气一散,如同废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苏离离低了一回头,道:“我就一点真气也无,虽然没用些,也算不上废人。其实做寻常人有寻常人的好处,你只是武功高强惯了,反不愿做平常人。”
武学之道,便如权势,越是贪恋便越是难以抽身。时绎之看着苏离离,只觉亏负她极多,若是自己合该失了武功,便全当是还她吧。默然片刻道:“离离,你说我该怎样办?”
苏离离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觉得……若是还能救人一命,那便散去真气救了吧。”
时绎之看着她面庞清柔,有种不真实的错觉,良久微微点头道:“罢了,就依你吧。”
韩蛰鸣眼里精光一闪,顿时高兴道:“老子还没治过气府受创如此之重,还能痊愈的人!”喜向窗外叫道:“真儿,真儿,快去给我备下银针药剂!”
窗外一个少女应声而来,步履轻快,杏红的衫子映着青翠的树木,分外耀眼。她笑容明媚道:“爹爹,他肯治江大哥的伤了?”
韩蛰鸣点头,“肯了,这位姑娘说服了他了。”
那少女看了苏离离一眼,欢声道:“太好了,我去跟妈说。”转身又往外跑。
韩蛰鸣道:“叫你们备药!”
“知道了!”她人已去远。
苏离离看着他们几人一派生气,心里也多少有点愉快。慢慢踱出木屋来,屋外生着一片凤尾竹,晚风一起,刷刷地摩挲着响。苏离离漫无目的地走过那片竹林,渐渐离远了木屋。山谷幽静,间关鸟鸣,一路树木丰茂,不乏百年良材。苏离离摸着一棵大榕树的树皮,暗想自己这一辈子只怕是与木材结下不解之缘了。
天色将暗不暗,木叶草丛有些沙沙声。苏离离放眼看去,山坳处走来个青色人影,影影绰绰也看不分明。苏离离转身欲往回走,却见那人步履从容缓慢,却又专注地朝着这边行来。渐渐近了,更近了。
苏离离如魔怔般站住了。那人眉目俊朗如星月皎洁,却褪去了青涩,而更加深刻英挺;身量也愈加挺拔,足比苏离离高出一个头。他在离她三尺之外站定时,望着她的眼中无悲无喜,只是专注,衬着身后薄暮,似从前世走来。
寂静中,他的声音低沉愉悦,“姐姐。”
苏离离被凌乱的风吹散了头发,她撩开颊边的发丝,疑幻疑真,低声道:“木头。”呆呆立了半晌,眼中看着彼此,却仿佛触到了曾有的明媚清澈。那是后院葫芦架下稀松细碎的阳光,是屋瓦上凝起的青霜。人们记得一段时间,并非记得它的细节,而是因为种种见、闻、触、动,编织成某种模糊的感觉,印入了灵魂。
苏离离语调迟涩,在唇齿间辗转而出,如怨慕般柔婉深邃,仍是低声叫道:“木头。”
这声音让他顷刻间动容,未及说话,苏离离已扑上前去,将他狠狠一推,大声道:“你死哪儿去了?”声虽狠恶,眼眶却红了。
木头有些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却仰头笑了。苏离离一把将他按倒,怒道:“你怎不回来?!”
木头由她按着,却微笑地看着她:“回不来。”
苏离离愣了一愣,眉头一拧,“怎么?惹了桃花儿债了?!”
木头苦笑,“没有。快死了。”
苏离离松开手,目光刀子一般扎在他脸上,“你都干什么去了?”
木头看着这双清明的眸子,心中不复死灰般的寂,却是喜悦的沉静,淡淡道:“也没干什么,就杀了个皇帝。”
苏离离咬牙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木头支起身看着她,轻轻道:“难怪你眼神刀子般刮我。”
苏离离一把将他又推下去,也不管地上泥土,默然坐到他旁边,道:“怎么快死了?”
木头慢慢坐起来,“当时受了极重的内伤,祁凤翔认识韩先生,把我送到这里来。韩先生用尽法子才保住了性命。每天都需在温泉里疗伤续命,不能有一日暂离,顺便打捞被扔下来的人。”
“今天是你把我捞起来的?”苏离离问。
“嗯。”
她默然一阵,“你为什么要杀皇帝?”
“他是我们的仇人。”
苏离离端详他清冷的神态,“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着她,“我是木头啊。”
“为何不告诉我做什么去了?”
“因为可能有去无回。”
“那你过后也该给我一个信儿啊!”
木头停顿了一会儿,望着那片竹子,静静道:“我的伤终究好不了,又不能离开峡谷温泉。让你知道不过是白白难过;即使你来见我,过不了两年,我也还是死了,又何如不见。”
苏离离静了静,眼珠子一转,急急扯他袖口道:“你不会死的,现在有人可以救你!”她看一眼竹林那边闪烁微渺的灯光,“我们快过去吧。”
拉着木头起来,两人往木屋那边去。他走得很慢很稳,一步一步。苏离离却一眼看出他不如原来的矫健敏捷,心里有些懊悔方才不该推他。放慢了步子,两人走到木屋前,韩真迎了出来,一见木头,笑得纯粹真挚,道:“江大哥,你有救了。”
时绎之要救的那个人果然是他,苏离离略略放下心来,却禁不住一阵冷笑。哼哼,混成大哥了。姜大哥?把你拍成蒜大哥!
三人进得屋去,时绎之正盘膝坐在苏离离方才躺着的床上,依韩蛰鸣所教之法调息理气。木头甫一进门,蓦然站住了。时绎之睁开眼时,眉目一凛,寒霜般冷冽肃杀。见苏离离站在他身边,意态亲熟,沉声道:“离离,你认识他?”
“他?”苏离离转头,凉凉地问木头,“公子,您贵姓啊?”
木头眼色一丝不乱,望着时绎之,却冷冷答她道:“鄙姓江。”
一年多前,时绎之时任内廷侍卫长,总管大内侍卫。其时人心已散,士不用力,民不聊生。下面侍卫们懈怠,他却克尽职守。这夜正在偏殿静坐,忽闻正殿轻响一声,如猫扑瓦。时绎之内力深厚,耳目聪敏,纵身一掠至殿外,正遇下属奔来,急告一声“刺客”。
时绎之道:“皇上无恙?”
答曰:“被刺。”
他心惊而神定,正欲往前,便见一个人影倒纵而出,身姿萧然,平沙落雁般点地。时绎之武艺虽谈不上冠绝天下,却也在天下之颠,见这人刺杀皇帝,毫不慌张,举动之间倒透着一股从容优雅。心中生慨,使出叠影身法,欺至他身边。
那人步法碎而不乱,须臾躲避他十三招。左脚尖点地一划,正是一招曼珠沙华。三途岸边接引花,花开而叶落,花叶生生不相见。时绎之触动情怀,收势而立,细看那人。却见是个布衣少年,既不蒙面,也不玄服,眉目之间反透着疏淡开阔之气。
他心念一动,道:“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你这招曼珠沙华,少林寺不传俗家弟子。你年纪轻轻与少林有此渊源,必是临江王家人。”
少年衣袂飘飞,眼睛犹如冰雪般的冷与纯,既不得意也不惊惧,反透着种释然淡漠,“我已杀了皇帝。”
时绎之亦点头道:“你年纪虽轻,武艺却好,何苦今日来此送死。”这个“死”甫一出口,已是一掌切向他颈脉,料到他因应之数,中途陡然变招为拳,击向他胸腹。
少年反应奇快,左手隔向他手腕,右手直探他左肋。时绎之侧身闪过,拳法未老,变为指法,擦身过时,微微点到他左臂之上。
他一招之内三变手势,已是专注之极,却只擦过他衣袖。时绎之多年来未曾遇此奇事,不由得打点精神,很快那少年便招架不住,十招之内勉强能还八招,退向宫墙之侧。墙头接应之人连发暗器,将宫中侍卫逼退。时绎之手下再不容情,一掌击向他气海。
那少年竟置而不顾,倾注内力点向他膻中。膻中为人体要穴,心脉所在,时绎之收势不及被他点中胸口,慌乱间一股真气反射般窜上心脉,散入哑门、风府,竟致走火入魔,神志疯癫。京城一破,流落江湖。
而江秋镝被他一掌拍起,飘飞着摔到宫墙之外,气府震碎,内力俱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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