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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谋 作者:青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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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空旷地一响。他注视着木头的眼睛,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暗色,淡淡笑道:“不为什么,我不要她的东西。”
木头微愣之下,看出他几分负气,不由说道:“你很喜欢她。”是陈述不是疑问。这不可见的情绪,轻易被他捕捉,出言便直指人心,竟让祁凤翔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道:“男人之间不必谈女人,说说你吧,现在做什么?”
木头想了想,眼睛越过他头顶看着灰白的厚砖墙上,一只小壁虎趴在那里,凝固不动,“也没做什么,比你略好一点。”
祁凤翔伸开双臂给他看手腕上缚着的镣链,态度是十足的怡然大方道:“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一种经历,从中可以领悟种种真意。我虽经历起伏,却好过你大事未了,就从此围着女人的裙边转。”
他收了手,察量木头的神色,颇有几分感慨道:“那年在幽州戍卫营里我问你,清平世界,辅国安邦,可是人生快事?你说乱世之中激流奋击,才为快意。我曾经想,有朝一日天下大乱,你或可做我臂膀,或可做我敌手,却万万没想到你……”
他开始说到经历时,木头尚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此时却笑了,声音低沉悦耳。祁凤翔也微笑道:“你笑什么?”
木头微微摇头道:“祁凤翔,时至今日你不替自己担忧,还在想着煽惑人。”
祁凤翔见他看了出来,也不辩,仰头望着牢顶道:“我有什么可担忧的。我父皇怕内乱要废我权爵,偏生又露出几许父子亲情来,不忍杀我,当真迂腐。身为皇帝,这种事情犹豫不决,能有什么建树。”
他如此置评令人匪夷所思,木头却点头道:“不错。他实在该将你杀了。”
祁凤翔悠悠道:“他要将我废为庶人。不如今后我也远离朝堂,和你们一起寄情山水。我们三人在一处,必定十分和睦亲爱。”
木头唇角抽了抽,却不动怒,道:“有的人仕途遇挫,便心灰意冷,散发弄舟;但你不是,你只会越挫越勇。”
祁凤翔定定地看着他,默然片刻,收了戏谑态度,道:“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木头也肃然道:“半月之内,我救你出牢门,你从此不再招惹她。”
“我怎么招惹她了?”他反问。
“那支簪子是什么意思?”
祁凤翔抬了抬下巴,“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它的意思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要浪费了。”
木头冷容道:“倘若我不应呢?”
祁凤翔带着三分散漫,“别忘了四年前你是怎么重伤到了京城的。此事不了,你别想安宁,昨晚的温柔乡也长久不了。”
木头脸色愈加冷,“昨夜四更檐外那两人是你的人。”
祁凤翔笑出几许狎亵,“做这种事需得心无旁骛,才能细品其中滋味。你这样子岂不大煞风景,想必她也没什么趣味。”
木头终于有些恼了,咬牙道:“再来一人,我便杀一人,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祁凤翔收了笑,指点着铁栏,话锋一转,“我要出这牢门是轻而易举之至。”
“那你为什么不出呢?”
“你说呢?”
木头直言道:“你虽可以出去,却怕名目不立!我能让你出来仍然做你的锐王,掌你的兵权。”
祁凤翔打量他两眼,“江秋镝,我把你送到三字谷治伤,不曾跟你讲价钱,也不是让你今日来跟我讲价钱的!我已说过,女人的事没什么好谈的,你我都不是吃威逼这一套的人!”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决断,木头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却用目光指点着窗口外,淡淡道:“外面是哪里?”
“出门右拐下一排石梯,是一个校练场。你再不快些,只怕那匣子已送到父皇的御案上了。”
木头转身就走。
祁凤翔在他身后懒洋洋道:“只有一种女人我不存他念。”
木头站住,“哪种?”
“我下属的女人。”
木头的瞳仁微微缩起来,也淡淡道:“只有一种男人我杀起来决不留情。”
祁凤翔已然笑道:“哪种?”
“抢我老婆的男人。”
祁凤翔一时哈哈大笑,牢外有大内侍卫闻声而动。他看着木头的身影倏乎一闪,直如幻梦般消失在石壁拐角,手指叩着石壁,兀自低声道:“你比原来有趣了嘛,难怪能讨人喜欢了。”
窗外微风不起,月凉如水。
苏离离一觉睡到二更,在枕上细听了听,万籁无声,木头还没有回来。她爬起床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觉着非得找点什么事来做才好。点了支半截蜡烛,端到厨房灶台上,将一只大红薯削皮切丁,和上稀薄的面浆。烧热了油,用竹漏勺舀一勺,浸入油里炸至面色金黄,便是一块外酥里糯,香甜可口的苕饼。
她捞起来沥在竹箕里,又炸第二个,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炸到第四个时,听得院子里似有木叶飘落的声音,她放下勺子就跑了出去。木头一身黑衣站在檐下,见她出来,微笑道:“炸什么东西,好香。”
苏离离细细打量了他两眼,方跑上前去抱了他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
“没事,甩几个在后面追的人,绕了一圈耽搁了时间。”他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仍是那个乌金匣子。
苏离离疑惑地望着匣子,木头抚着匣子道:“他不要。”
“为什么?”
“他不要你的东西。”
苏离离望着匣子有些默然,愣在当地。木头也不再说,只陪她站着。
这本是祁凤翔接近她的目的,他废尽心机地找到钥匙,她废尽心机地隐瞒抵赖;如今她情愿双手奉上,他却拒不接受了。苏离离有些豁然开朗地了悟,却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怅然,站了半晌,微微一叹,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道,跺脚道:“糟糕。”
跑回厨房时,见那块苕饼已炸得焦黑,忙捞起来磕掉。木头也慢慢跟进来,将匣子放在桌上,洗净了手,却拈了一块她炸好的苕饼咬了口,道:“这是什么做法,怪好吃的。”
苏离离兀自倚在灶台边,看着新放入油锅的竹勺和饼子,缓缓道:“木头,你能把他弄出来么?”
木头靠在门边,吃着那块饼子,舔了舔唇,淡然道:“可以,最迟十月二十,他会出来的。”
苏离离缓缓倚过去站了。木头见她面色不豫,便笑了笑,将那半块饼递到她嘴边,苏离离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会儿,咽下去方道:“这是以前在梁州街头见着的一种做法,简单又好吃。刚才看见这里有红薯,突然想起来,就做来试试。”
第二天,苏离离要他把大门上的匾摘了下来,却抚着“苏记棺材铺”那几个大字发愁道:“这块匾可怎么办好?扔了怪舍不得的。”
木头说:“劈了当柴烧吧。”
苏离离怒道:“这是我店子的名牌!”
木头凑近去,细细看了看那字,道:“我家以前有一块匾,是皇帝写的。当日我父王取下来砸了,也没见怎么舍不得。”
苏离离“哼哼”一笑,“谁家没有皇帝的匾了,我家还有两块呢,我爹说那字没他写得好。再说了,皇帝写的匾能有我棺材铺的好?”
木头看她脸色不善,唯诺道:“那是肯定比不上的。”思之再三,终于把这块匾扛到程叔坟边埋了。
四日后,店铺出手了,苏离离看着价钱合适,也不计较多少。签房契文书的时候,心里有些失落,像和一件极重要的东西作别。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一年之间,她把中原转了个大圈子,如今已把家安在了他的心上。
木头议好了十月十五来收房子,找了一家较好的银庄,把钱存了,收好票据。
木头说祁凤翔会出来的,却也没见他做什么。苏离离成日与他厮守在一起,总不觉腻烦,将这市井小院住出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院子里那具旧棺材风吹日晒也没多大用处,木头拿来练雕工,盘膝坐在棺材盖子上,一笔笔刻着。
苏离离见他默默地坐在那里,也爬上棺材盖,从后抱住他腰,柔声道:“你每次这么刻着东西,心里都在想事。”
木头停下刀子,道:“是么?”
“嗯,我看得出来。”她把脸贴在他背上,静默了一会儿,“木头,我过去两年间不曾追问过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无论你是谁,要做什么,我都不介意;无论你是谁,要做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你说情是束缚,心甘情愿。你甘愿为我做的,我也甘愿为你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因为我而有所顾虑。”她说得懒懒散散,殊无体统。
木头低头坐了一阵,有些释然的笑意,“当真?”
苏离离像条懒蛇缠在他背上,“当真。只要你记得答允过我,要回冷水镇开棺材铺。”
木头沉吟片刻,商量道:“我们开医馆好不?我跟韩先生学医去。”
苏离离一听他要学医,顿时眉飞色舞,拍手笑道:“好极了。我在你医馆旁开棺材铺,必定生意兴隆。”
木头向来不跟她计较口舌之利,贵在身手灵活,折转身来就将她捉住,吻了下去。苏离离挣扎了两下,再说不出笑话,细碎的亲吻带着扭动中身体的碰撞,片刻时间便作成一幅旖旎图画,将那三分缠绵悱恻越演越烈,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苏离离深知木头是个想了就做,神行一致的人,急切间拧他脸道:“不能在这里!”
木头半抱半压着她,诡辩道:“我又没说要在这里。”
“哼哼,你是没说,可你正在做!”
木头也不推辞,“那就做到底。”
“不行!”
“为什么?”
她义正严辞地说:“这是在棺材上,这样子太没职业道德了!”
木头额上青筋一跳,跃下棺材盖,一把将她扛了起来。
苏离离垂死挣扎了两下,已被他捉进屋里,砰地踢上了门。
十月十五,木头一早起来收拾了两人随身衣物,院子里那破旧棺材早被他劈成柴块堆到厨房里。太阳刚出时,买家已遣了人来收房,二人交了房子,牵了两匹马出京城西门而去。由官道直过冀州,沿途只见驿站往来快马,都说梁州赵寇犯边。
两日后行至霍州城,木头与苏离离正坐了一家店堂里沽酒小酌,便见一骑快马系着兵部加急的大铜铃,一路扬尘而过,行人车马纷纷避让。木头看那人马过去,抿着杯口沉吟道:“我猜十月十八,祁凤翔必会出天牢。”
苏离离正品着一块枣泥糕,入口微苦,回味香甜。听他这样说,疑道:“因为赵无妨来犯?”
木头点头。
苏离离到:“这赵无妨倒会挑时候,反帮了忙。”
木头微微笑,“祁凤翔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们走后,莫大哥便置办军旗兵服;若是我们十月初十未回歧山,他便将人马扮作赵无妨兵马夜袭祁军大营,游而击之,引到安康、石泉。赵无妨兵马既惊,自然要寻访探究。莫大哥再去赵无妨营边放点小火什么的,一来二去,三来四去,祁、赵两家自然就真打起来了。”
苏离离一块枣泥糕噎在嘴里,“你教他的?”
木头道:“我只是动了动嘴,关键还得莫大哥办得好。那日我跟他下山,将雍、梁一线走了一遍,看看何处可攻,何处可守,心里也怕他收拾不好。如今看来,李师爷说得不错,莫大哥果然有些将才。”
“莫大哥怎会听你的?你们两一向不投机。”
木头放下杯子,缓缓斟酒,“男人义气相交,不一定要投机。”
苏离离脑子半天才转过一个弯来,“那祁凤翔也不一定能出来啊,他太子大哥也许自己领兵到边界?”
木头摇头,“祁焕臣活不久了,他大哥怕自己出京,到时父亲死了,祁凤翔占住京城得了先机,宁愿把他放出去。真是愚不可及,没有兵权,据住一个朝廷半分用处也没有。这一点上祁凤翔比他大哥明白,他这次出京,必不回去。”
“那他要怎样?”
“不怎样,留驻山陕,等着他爹死了,兄弟好翻脸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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