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人渐渐散去，季浓却仍旧站在原处，取来披风的朝容见她入神，亦只是将衣裳搭在她肩上，便退到一旁陪着，一言不发，生恐搅扰到她。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她一声长叹，转过身来。朝容见她神色还算平和，便大着胆子地问道：“殿下，可回去？”

    “你陪我再呆一会吧。”季浓摇了摇头，“若是觉得冷了，便也去加件衣裳，莫着了风寒。”

    “婢子无碍。”朝容笑了笑，又问道，“只是殿下从前您都不喜这千秋湖，怎的今夜停了这样久？”

    “想起来广陵城中的瘦西湖了。”季浓想也不想地就胡诌了个理由，好在这时代的广陵便是自己空间的扬州，瘦西湖也是存在的，“你不觉得瞧着这水，人心里头也通彻了。古人曰，智者乐水，当真有些道理。”

    “殿下今夜收获颇丰，可婢子瞧着您还是一副愁容。说句僭越的话，我们几个，都担心的很。”朝容见她脸上神色如常，便知她愿意听下去，“自从驸马去后，您都不怎么笑了。其实，您心里的苦...”

    “你是想害死我吗？”季浓虽是这样说着，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语气也并不严厉，“驸马这两个字，日后不要再提了。许晋阳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父亲起兵的那一日，父皇便下令命我们和离，废黜他驸马的称号，所以，你记得，我没有驸马。”

    “婢子方才远远瞧见您和裴郎君站在一处，倒也觉得十分和谐。”朝容微微欠身，示意自己方才话说的唐突，便又继续道，“此人，也不失为是个良配。”

    “裴郎君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你瞧，老八虽然嫁的也是徐家的郎君，可不过是二房，素来都是不出仕的，如此，她得了世家媳妇的风雅，人家得了太子妹夫的实惠，这才是皆大欢喜的婚事。”季浓摇了摇头，回忆着原著的剧情，倒也真的生出几分感慨来，“当年阻碍我的，今天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只会更加艰难。你瞧着我如今凌驾诸亲王之上，风光无比，可或许人家更会对我避之不及，也不可知啊。”

    “殿下。”与她都熟知原主那一段少年时的遗憾的朝容唤了一声，便也眼圈泛红，再不能言。

    倒是季浓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封邑七千，按理你作为我身边掌事女官，也该至少升个三品了。我以为，请贵妃破格封你个从二品官职倒是不难，朝容你去做昭容怎么样？”

    “殿下若不是在拿婢子打趣，那婢子真的是要好好给您磕上几个头了。多少贵主生下子嗣尚不能到这个位置，婢子几个竟有此荣幸。”朝容听了这话，倒也一笑，眼眶中的泪花也随着被挤了出来，“要不说殿下英明呢，身边这几个原来都是奔着从二品的官位去的，名字起得都相近的很。”

    “是啊，母后真是有先见之明。”季浓又轻轻叹了口气，倒是认真地想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原身的母亲，“把你们给我的时候，便起好了这些名字，不过是借我的口说出来罢了。要不然，你以为本宫那时字都不认识几个，便能给你们起名，莫不是太高看我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吧。”季浓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今日足足折腾了一日，我也乏了。”

    朝容伴着她回到侧殿，便见得一个的内监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季浓已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随意和一般品级的宫人讲话的，立这条规矩，便是为了彰显尊卑，明正等级。即便是自己贴身的宫人，除了四个女官并四个一等宫女之外，便是小宫女回话都是要经她们通传。

    朝容听他说完，便就来到季浓身边回话，道是太子方才多饮了酒，有些醉了，便提前离席，本想着顺路送她回宫，却并没瞧见她。就将自己的半幅仪仗和护卫都留给了季浓，眼下见得她回来，正是询问是否起驾。

    感慨了一下太子的体贴，季浓却在登上仪仗前愣在那里。不是被太子仪仗的豪华惊呆，而是瞧见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俞统领去送太子殿下了，殿下临走时特意吩咐谢大人送您回去。”朝容附在她耳边，语气也说不上来的奇怪，“还给您留了个字条。”

    季浓接过字条，在前方那人持续的温和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上头写着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前缘可续，来者可追”。

    季浓想若是怨气能化作实体，眼下她头上一定飘着一团黑气，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个太子竟然还有时间操这种心！说好的日理万机呢！

    她面上维持着微笑，叹了口气道：“眼下时辰晚了，若是这幅仪架，只怕是要惊起不少人，便是罪过了。好在栖梧宫离此并不远，不如，你们几个陪本宫走走吧。谢大人是外男，入后宫恐怕...”

    “太子殿下命臣务必将公主送到，臣不敢敷衍。”谢遥善解人意的特质此刻消失地殆尽，偏还一本正经，“殿下的栖梧宫，比邻东宫，正在后宫外宫交界之处，殿下既然不坐撵驾，臣便护送殿下从乾坤阁那边，路程近了不少，亦恰好可以不过后宫。”

    “不想大人竟是对宫中之熟悉，倒叫本宫惊讶。”

    “未做广陵刺史前，臣做了一年有余的郎官，这殿下是知道的。如此说，臣便当做是夸奖，倒也庆幸未曾虚度。”谢遥姿态恭谦，说出来的话，却叫季浓觉着有些噎得慌。她怎么就忘了，谢遥和原主那段前尘往事的起源，就是因为谢遥郎官的身份，才能给二人提供一个生出奸情的机会啊！

    季浓庆幸夜色已深，谢遥也瞧不清楚她此时尴尬神色，便也就维持着端庄的姿态，道：“如此，有劳大人了。”

    谢遥亲自给季浓打着灯笼，身后只有朝容跟随，其余宫人皆是隔着段不小的距离，缀在后头。这个世界的宫人都这么体贴吗？难道不会有人觉着大半夜里孤男寡女这么光明正大地走着很奇怪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人觉得这个场景是奇怪的。直到很久之后，朝容才在她问起此事时颇为惊讶地道：“殿下您没出嫁前，就喜欢扯着谢大人宫里宫外的转。有一次，不是还和许世子一道在藏书阁里喝酒喝到天亮，整个宫中找了您一夜，这事您都忘了？”

    而眼下，谢遥却用朝容都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地道：“殿下是瞧中了裴纶吗？臣以为，不如选俞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