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浓方踏上台阶，便被季沲唤道身边。她脸上挂着妍丽的笑容，施施然便坐在了他的身边。她才一落座，便觉这锦垫犹带着温度，目光一转便对上一张柔和笑脸。

    “未曾想，竟是占了七哥的位置。”季浓咧开嘴，露出了个并不妍丽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怎不见六哥？”

    “六哥扯着俞家几位郎君陪他玩射覆去了，只道晚些过来，不必等他。”七皇子季湜是皇室里闻名的温和人物，对季浓态度温和，却也无人觉得意外。

    “他本就不是风雅人物，不耐烦这些也是自然。”季芙的声音倒是响起，季浓顺着一瞧，她也落座在了九皇子季澜的下首，倒是在季沲的另一侧，如此皇室成员倒是坐在了季沲为中心的周围。

    季湜扯了扯季浓逶迤在地的袖袍，季浓便凑近他，只听他低声道：“阿浓，你瞧平江和小九坐在一处，倒是有趣。足见父皇后宫当真是百花各异。”

    季浓于是又转头去瞧，季芙长相随了贵妃，走的是尽态极妍的路线；季澜五官却是棱角分明的清冷长相，兼之他本就是一脚跨出红尘的人，显得愈是清冷，如此两人眉宇间那些许相似，便更是难以察觉。此时坐在一处，亦不交谈，若不知悉身份，倒是极难有人猜得出这二人竟是兄妹。

    “裴郎。”季沲待得众人都不再讲话，才缓缓开口，示意裴纶。裴纶此时与季浓隔着曲水流觞的水路，跪坐对面，左手边乃是八位公子，右手边便是八位贵女。

    曲水流觞的玩法，本就是游戏多于竞技。季浓这府中曲水流觞更是季沲亲自督人修建，竟将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景致挪入室内，利用高低起伏，倒使得水流能自动推着酒杯顺流而下。本就引得温泉水，这一时，水温高于室温，这水流一动，袅袅水雾升腾，竟是生出几分仙气。

    裴纶对着众人行了个跪坐的士子单拜礼，袖袍轻舒，盛着酒的酒杯便缓缓流动起来。

    “诸公子小姐，依次执杯，做飞花令。”裴纶缓缓捞起一个杯子，笑着看向季浓道，“请九殿下起令。”

    “春江花朝秋月夜。”季浓回之一笑，却是笑的放肆而明媚，一探身便也捞起一个翠玉杯，绛红色袖袍委顿在地，衬得手中翠玉杯色泽更是莹润，“请第三位公子接令。”

    这第三位公子正是何阮，他先执杯向季浓祝酒，才缓缓道：“陶然共醉菊花杯。”

    季浓亦是一笑，饮尽杯中之酒，显然是对何阮满是欣赏之意。她喝酒时，宽大袖袍上的牡丹花次第盛开，姿态不羁却又风雅，袖袍一转，斜斜眼波，却是落在季湜身侧的谢遥身上。莹润眼波微带三分笑意，谢遥一瞧，便知她是在笑他识人还有些眼光，不由得微微一叹息，眼光却是在她面孔上半分不错。

    “不是花中偏爱菊。”

    “我花开后百花杀。”

    “怎的都同这菊花较上劲了。”季浓又捞起杯酒，倚在季湜的手臂上同他说话，却不忘回头对朝容道，“阿容，今日这酒好喝的很，谁人准备的，赏。”

    “殿下莫非不记得了，这是裴大人选的。”朝容笑了笑，“裴大人先前选酒时便对您说起，女眷多有不胜酒力之人，备下些口味清甜却不腻人的杨梅酒酿正合适。”

    “阿裴选的自然就好。”季浓又是弯着眼睛一笑，眉心的松枝形状花钿也随着一动，倒是生动的好看，“那我，也要赏他。”

    “你拿什么赏他？”季湜倒又是一笑，“俗物倒是污了阿裴。”

    “阿裴才不嫌俗气。”季浓睨了季湜一眼，心中倒是腹诽裴纶的谪仙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会叫旁人如何以为她同裴纶的关系，“谢遥你说是不是？”

    一旁同人说话的谢遥，一直留心着她，听她这么一问，倒是立时转过头来，也是一笑，道：“正是。只管赐他金银便是，收藏字画、把玩古董，哪个不需要钱财。”

    “谢郎知我。”

    “七弟，你瞧着些阿浓，莫叫她多喝，只怕有些醉了。”季沲听着这边动静，却是放下手中的酒杯，略靠近季浓，瞧了瞧她有些绯红的脸色，“今日她是主人，若是醉了，可不好。”

    季湜素来心细，听着季沲这话，却又在脑中转了一转，只觉他隐含弦外之音。便拍了拍季浓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柔声一笑，道：“阿浓，前日大食商人给我府中送了些香料，虽不算贵重，可你嫂子说，都是极少见的稀罕物件。若论此道，无人能比得上你，我明日便叫人给你送来可好？”

    季浓倒是不知道原主竟然如此多才多艺，听了这话，倒是坐直身子道：“七哥得了这物件，第一个想着我，自然是极好。也是许久未曾玩过这些风雅物了。”

    “老七素来会说话。”季沲也笑着加入谈话，“她不知祸害了多少宫中珍藏的香料。你买的若真是价比黄金的大食香料，就莫给她了。”

    季浓心中哦了一声，对原主的真实水平也有了些认识。

    “臣弟哪里买得价比黄金的香料。”季湜摇了摇头，“只叫太子您这么一说，臣弟也不知这香料该不该送给阿浓了。”

    季湜如此一说，季浓才觉出来季沲方才说的话，确实有些刺人，可瞧他也不似有意，只怕是居高位日久，便不自觉的。她亦只是语气娇柔，冲着季湜道：“阿兄俗气。只管送来便是，若当真不好，妹妹去找那商人给阿兄讨钱。”

    季浓这话一说，这一圈人倒是都笑出声来，季芙不甘寂寞地又张了口道：“世宁你身份高贵，安能与这商人计较，还说什么讨钱，才是真真俗气。”

    这话若是季沲来说那便是打趣的意思，只笑笑便是了。可这话从季浓的口中说出来，自然就不是什么友好的意思。

    “何为俗？何为雅？”季澜倒是在季浓前张口，“你来我往的口头官司，倒是乏味。”

    “雅俗本就一体。只瞧着这曲水流觞，再风雅不过，可归根结底，还不是银子堆出来的。”，季浓笑着接上，“喝酒喝酒，若再口舌下去，只怕九哥就要给咱们念经了。”

    季澜倒真就从袖中拿出一串隐隐泛着光彩的檀木串，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季芙问道：“八姐想听什么经文？清心咒可好？”

    季浓一想，觉着季芙倒也可怜。生于皇室，异母的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不善，倒也寻常。可同母的兄长，也未见得对她多了几分亲厚。与自己几番交锋，皆落在下头，又无人帮腔，这回再加上了季澜这个利益之外的人。

    “太子哥哥，这飞花令你来我往足有五十多句了，倒是还未有人落败，还真是激烈。我瞧裴郎，也认真起来了。”季浓于是话题一转，便又对季沲道。

    “阿浓，且耐心瞧着，不出五句，怕是就要有人不敌了。”季沲摇了摇头，笑着道，“名花倾城两相欢这等句子都出来了，也不理上下工整，足见腹中墨水已是不足。”

    果然，三声击磬，便有一位小姐放下手中玉杯，躬身一福，膝行退后，示意不敌，虽是退场从容，可脸上却也难掩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