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圆滑世故的总编
谭知耕见沈洁茹沉默不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接着说:
“你也是老记者了,应该知道,舆论场具有集聚效应和联想效应,一段时间内被公众集中关注的某个群体,如果媒体过多介入,就容易产生迭加效果,放大事件的普遍性和严重程度,更加吸引公众的眼球,让公众产生负面事件越来越多的感觉。因此,对于fu面新闻采取慎重报道的原则,是媒体应该具有的职业道德……”
沈洁茹静静地听着谭知耕的话,想想,谭知耕的话确实不无道理。再者,如果一旦出现严重后果,不仅报社会受到严厉的责任追究,就是作者本人也会受到影响。这么一想,沈洁茹便讪讪退出了谭知耕的办公室。
望着款款离去、身材婀娜多姿的沈洁茹,谭知耕苦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不能不信服这样一句话:漂亮女人通常都有良好的自我感觉,以为所有的男人都能随意地被她们摆平。而对于沈洁茹这样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颇有才情的女性,这种优越感自然更加强烈。
实话说,对于沈洁茹,谭知耕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当年,谭知耕刚进报社时,就是师从沈洁茹的父亲,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与沈老的培养教育是分不开的。知恩图报,谭知耕自然有心培养沈洁茹。
然而,谭知耕知道,虽然沈洁茹很有才情,且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天赋也不错,是棵不错的苗子。但因为漂亮女人特有的优越感,使沈洁茹的心气太高、傲气十足,又可能成为沈洁茹成长中的最大变数……
“咚咚。”
门口传来的两声敲门声,打断了谭知耕的沉思。谭知耕坐直了一下身子,用手搡了搡太阳穴,对着门口说了声“请进!”
接着,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沉着脸站在门口。谭知耕一见纪小川的神情,心里顿时有些明白,笑着招了招手,说:
“是小纪啊,进来进来!”待纪小川走到办公桌前,谭知耕开门见山地问道,“小纪,是为你那篇时评来兴师问罪的吧?”
纪小川走到谭知耕的办公桌前,不卑不亢地说:
“谭总,新闻自由是写进宪法的。请问谭总,我是否具有这项权利?”
此言一出,谭知耕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声音低沉地说:
“身为记者,你当然有这个权利。”
纪小川立即接口道:
“好!既然我有这个权利,请问,我写的新闻稿为什么不能发表?”
谭知耕说:
“不是不能发表,而是不宜发表。”
纪小川歪着头,眼睛挑着谭知耕,用质询的口气问道:
“为什么?”
谭知耕瞪着纪小川,严厉地说:
“为什么?作为一个党报记者,你难道不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
纪小川怔了一下。接着,嘴角一撇,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用嘲讽的口气说道:
“我当然清楚。我也是一个有四年党龄的党员了,我始终没有忘记一个党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忘记党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正因为《阳恒日报》是党的舆论工具,就更应该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不能碰到问题绕着走,遇到矛盾就死死地捂住!请问谭总,不知我的这些认识对不对?”
谭知耕笑道:
“呵呵!你的意思,是有有意掩盖问题和矛盾,粉饰太平?这个帽子可不小呢!”
纪小川直视着谭知耕,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我认为,新闻人应该有直起身子说话的骨气!”
谭知耕没有马上接话,目光久久地停在纪小川的脸上,大口地吸着烟。一吸一张中,大团的烟雾从他的口里涌了出来。
在谭知耕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渐渐的,纪小川的心里有些发怵了,眼睛不敢再与谭知耕的目光对视,茫然地扫视着房间。
谭知耕的办公室非常大,有四十多平米。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摆在房间的深处。房间的四周,摆放了一些花草。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是一幅清峻雄奇、颇见气势的山水国画。
实话说,纪小川对谭知耕还知之甚少,仅有的一点认识,大多也是从沈洁茹的嘴里听到的。谭知耕给予纪小川最深的印象,就是学识渊博,理论功底很深。
谭知耕平时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也让纪小川从心底里有点发怵。特别是谭知耕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真的让纪小川有一种没有勇气与之长久对峙的感觉。因为这种眼神,透着一股威严和正气,曾经逼退过一群气势汹汹来报社找茬的人。
一个月前,云滨日报发表了一篇批评报道,揭露市恒源化工有限公司违法偷偷向雍江排污的情况。随即,市环保局对该公司下达了停产整顿通知,并进行了严厉的经济处罚。
恒源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自持身后有靠山,其老板指使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强行闯入了报社编辑部。这些人冲进来后,敲桌子踢椅子,恶声恶气地声称,恒源公司是通过环评认证的企业,记者的报道严重歪曲事实,报社必须公开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
编辑们自然知道这伙人是无理取闹,但看到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有人敢理直气壮出面驳斥。纪小川闻讯后,毫不犹豫赶到了编辑部。
纪小川站在门口,冲着那些人大声地呵斥: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报社,不是你们的后花园。通过环评认证怎么了?一纸证书,并不表明你们始终在合法排放,记者的报道,依据的事实。”
那群人一听,愣了一下,恶恨恨地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脸上留有一道明显刀疤、满脸横肉、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年人,一下吐掉嘴里的烟,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大声说:
“你小子是想找死吧?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轮得上你在这里放屁吗?”
站在纪小川后面的两个编辑怕纪小川吃眼前亏,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服。纪小川并不畏惧,悄悄捏紧了拳头,一旦对方出手,他将坚决还击,让刀疤脸好好领教一下纪家拳的厉害。
纪小川冷冷地说:
“我是云滨日报社的记者,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如果你们认为报道不符事实,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反映,也可以通过法律手段解决。”
对方并不吃这一套,继续逼了上来。刀疤脸恼羞成怒地说:
“法律?哼,狗屁。你小子看来是欠揍,老子今天先让你尝尝拳头。”
纪小川自恃一身武功,并不惧怕这个对手,也拉开了架式,准备迎战。双方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大打出手。紧张的气氛,让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住手!谁敢在这里撒野?”
一声断呵,犹如炸雷般响起,顿时把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摄住了,刀疤脸挥起的拳头僵在空中。纪小川回头一看,谭知耕站在自己的身后,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对方。
谭知耕长得并不高大,比纪小川矮了好几公分,看起来没有一点男人的霸气,但他的目光中透着威严,透着神圣不可冒犯。
刀疤脸愣了一下,挑衅地看着谭知耕。但无声的较量,只持续了几秒钟,在谭知耕目光的逼视下,刀疤脸最后软了下来,放下了举起的拳头……
那一瞬间,纪小川强烈地感觉到,在谭知耕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那是一种正义的力量,思想的力量,精神的力量,人格的力量。他的心里,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然而,眼前的谭知耕,却让纪小川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股腻味,领教了谭知耕的另外一副嘴脸——一个明哲保身的老官僚的圆滑和世故。
本来,在纪小川的心里,就对老一代知识分子有一种很深的成见,认为他们已经是老于世故的一代人,因为岁月已经把他们身上的棱角磨得一干二净。他们已经深谙明哲保身之道,遇事圆滑世故,已经丧失了坚持真理的斗志。
纪小川明白,谭知耕不让发表自己的文章,说来说去,不就是文章中的一些用词太尖锐、批评太不留情面,一旦发表,就会得罪不少人。
长久地沉默后,谭知耕猛地吸了一口烟,看着纪小川,缓缓地说:
“实话说,看到你写的那篇时评时,我真的很高兴。且不论文章中对社会现象的分析对还是不对?所提的建议是否可取?至少说明啊,你在用心思考了,这一点就难能可贵……”
纪小川没等谭知耕把话说完,就冷冷地抢过了话头:
“谭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谭知耕一怔,强行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心里的火气顿时直往上冒,真想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臭骂一顿。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的敲门声,让谭知耕猛地冷静下来。谭知耕瞪了纪小川一眼,狠狠地把烟头拧灭,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请进!”
接着,门被推开,露出了沈洁茹的一张笑脸。沈洁茹笑嘻嘻地走过来,把一张差旅费报销单递给谭知耕,说道:
“谭总,这是上次去下面采访的差旅费。”
谭知耕接过报销单,粗略地看了看,提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把报销单往外推了一下。沈洁茹拿起报销单,说了声谢谢,一转身,吃惊道:
“哟,小川,你也在谭总这里啊?”
纪小川嘴里“嗯”了一声,便将头扭向一边。谭知耕呵呵笑道:
“这小子,得理不挠人呢,跟我打了半天擂台了。”
沈洁茹说:
“哦!小川,就为了你写的那篇时评吧?刚才我已经找谭总谈过了,正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刚好有事耽误了。这样,你跟我来,我把原因告诉你。”说着,便拉着纪小川想往外走。
见纪小川扭捏着还不肯离开,谭知耕说:
“本来,我也想找个机会与你好好谈谈,但现在不行,我马上要去开一个会。这样,等我开完会,我们再来摆一次龙门阵。怎么样?”
纪小川看了谭知耕一眼,不置可否,半推半就地跟着沈洁茹往外走去。
望着纪小川离去的背影,谭知耕心里一动,脑子里跳出了一个问题:怎样的路径,什么的方法?才能让这一代青年健康成长和快速成长起来呢?
在谭知耕的心里,当代青年受教育的水平已经大大提高,他们视野开阔、思维活跃、学习能力强,应该说具备了快速成长的基础。
但是,由于他们普遍的成长轨迹,是从家门到校门,基本没有吃过苦、受过累,遭遇多少挫折和委屈。他们最大的不足,在于心太浮躁,缺少耐心,对国情、社情、民情了解不深。但百依百顺的成长环境,又让他们养成了非常自负的性格特点、我行我素的行为方式,对前辈有一种很深的隔膜和逆反心里。这些,又会成为他们健康和快速成长的障碍。
但不管怎样,毫无疑问,国家和民族的希望,在青年一代身上。如果一个民族没有奋发有为、见识深远的青年,那就没有前途和未来。培养、教育好这一代青年,谭知耕深感自己责无旁贷,整个社会也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