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一章 心中耸立的灯塔
面对侃侃而谈的谭知耕,纪小川久久没有出声。纪小川用手托着下巴,凝神地看着谭知耕,一边听,一边咀嚼。直到谭知耕停住口,纪小川才问道:
“谭总,你难道就不担心在这个过程中,民族文化有可能会衰落、甚至灭亡吗?”
谭知耕哈哈笑了起来,用手指点着纪小川,反问道:
“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谭知耕的语气明显带有一丝轻蔑,似乎是在嘲笑纪小川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无知和浅薄,让纪小川感觉,谭知耕是在倚老卖老,心里顿时有点反感。
纪小川咬了一下嘴唇,冷冷地说:
“我认为这种可能完全存在。”
谭知耕一怔,反问道:
“理由?”
纪小川说:
“按理,随着经济不断发展、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公民的文明素质会越来越高。可我想不通,人们的不满情绪怎么越来越强烈了?行走在大街上的两个陌生人,不留神间稍稍触碰了一下,本来可以相互点头一笑而过的,却非要大吵大闹、大动干戈,似乎谁也受不得半点委屈。唉!整个社会,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谭知耕疑惑地看着纪小川,显然被纪小川答非所问弄糊涂了。纪小川没有在意谭知耕,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出了结论:
“我认为,这种现象,就是传统文化衰落造成的。”
谭知耕想了想,神色凝重地说:
“你这种认识,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如果将某种社会现象的出现完全归咎于传统文化的衰落,似乎过于简单化了,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复杂……”
纪小川不待谭知耕把话说完,抢口道:
“任何一种社会现象的产生,成因当然复杂,但文化的影响力是不容小觑的。依我看,如果人们对于文化的喜爱,仅仅侧重于它的娱乐性,倡导的是它的功利性,传统文化的颓废就不可避免。”
谭知耕说:
“我承认,提振民族文化、弘扬积极上进的精神,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但你要知道,还有许多人也在担忧,也在探索。纪小川,你并不孤独。正因如此,民族文化就不会衰落,更不会灭亡。因为这种担忧,就是觉醒和奋斗的开始。而且我坚信,这种奋斗,一定会让中华文化得到振兴!”
最后一句话,谭知耕说得掷地有声,他的情绪也感染了纪小川。纪小川脸上的雾霾消散了,露出了童稚般的笑容。
谭知耕知道还不够,接着说:
“再说,一个民族文化的衰落,甚至灭亡,首先是那个民族的精神灭亡了。像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还有南美洲的玛雅文明,都曾经辉煌一时,但后来都消失了。但中华文明,却源远流长、传承至今,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它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更新力。
“小川啊,你应该知道,中华民族是这个世界上精神最富庶的民族之一。放眼历史,数千年文化的积淀,铸就了厚德载物、博大精深的民族精神风骨。从古至今,无论是王朝更迭,还是战火硝烟,乃至于近现代被侵略、被奴役的黑色岁月,中华民族始终都没有放弃自强不息的精神呐喊,大师与伟人频出,引领整个民族奋起自强。到今天,如果没有这种厚德载物、博大精深的民族精神,我们就不可能创造出震惊世界的经济奇迹。”
纪小川凝神地看着谭知耕,眼里露出了闪亮的星光。
谭知耕看在眼里,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接着说:
“当然,这个民族的精神世界,已经出现了空虚的征兆,越来越多的社会现象,正在折射出功利化的迹象。从超女诞生,到选秀流行;从木子美的下半身写作,到凤姐的自恋式炒作;从宁在宝马车里哭不在自行车上笑的另类,到非房勿扰的现实……在娱乐精神攻陷一切、消费主义席卷社会的环境下,民族的精神信仰,已经到了一个迫切需要拯救的低谷。信仰缺失、价值观被颠覆,已经动摇了很多人努力向上攀登的信念。这一切,都太过凝重了!”谭知耕一气呵成,至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是处在一种重压之下的艰难释怀。
纪小川怔怔地望着谭知耕,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纪小川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
谭知耕伸手接过,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浓浓的烟雾。过了好一会,谭知耕终于缓过劲来,缓缓地说:
“其实,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文明进步,可以绕开博弈的过程,从来没有……”
谭知耕盯着纪小川,夹着烟支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的一些文化现象,我感觉就如同是一群脱缰的野马。这群野马的野性、野劲,都大得很啊!简直是横冲直撞。岂是一个人的力量,或者说是一个短时间内能够降伏得了的?这群野马扬起的尘土,漫天蔽日,也迷住了许多人的视线。人们也许只看到了万马奔腾的壮观,而一时忽视了这群野马淌过的原野已是一片狼藉。
“但我相信,尘埃落定后,人们就会幡然醒悟。到那时,人们就会下决心拢住野马群了,也一定有办法、有能力拢住这群野马。但尘埃落定,是需要时间的。”
谭知耕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纪小川,内心的感触非常复杂。
实话说,谭知耕早就注意到了,这几个月来,纪小川确实成熟了不少。他在云滨日报、云滨晚报发表了许多文章。其中有风格清新高雅的散文,中肯而切中时弊的评论,朴实而充满情趣的短篇小说。作品的文风清新活跃、文笔清亮朴实,花哨的文字和牵强的赘言明显少了。
但谭知耕始终保持着一个长者的冷静。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个青年今后的路还相当漫长。如同一棵小苗,能否长成参天大树,还要看它能否经受住长期的环境考验。这期间,少不了要经历狂风暴雨、严寒冰冻的日子。但谭知耕也不能不承认,自己越来越喜爱这个青年了,他的正直、敢为、阳光、活泼、敏捷、好学的品性,他的不凡的天赋、横溢的才华、可贵的责任意识,都让他颇为赏识和看重。
多少年来,谭知耕一直在寻觅这样的后来者,就像是一个痴心的相马人,在茫茫原野中寻找千里马。然而,这么多年来,谭知耕有过太多的失望。
虽然沈洁茹的到来,曾经让谭知耕欣喜若狂,她也确实让谭知耕看到了希望。但在谭知耕的心里,仍然感觉有一丝遗憾。这倒并不是因为沈洁茹是个女性,谭知耕的修养,还不至于会庸俗到重男轻女的地步。
谭知耕只是觉得,这个女孩长得太鲜艳了,有如一朵含苞怒放的玫瑰,在时下蜂蝶狂舞的时代,她会受到太多的诱惑。这些诱惑,会让她难以守住一份淡定。
如今,令谭知耕感到欣慰的,是又有一个青年在迅速成长之中。对于纪小川的文章,谭知耕确实有一种耳目一新、赏心悦目的感觉。
特别是纪小川写的散文和随笔,无论是精神向度,还是审美维度,都呈现出一种可贵的多棱性特质,可以让人从中嗅到安神的芬芳。他的文字,太像美丽的寓言,于清雅中透出叩问生命、直击人性的不俗风骨。
但谭知耕也隐隐地有一丝担忧。他注意到了,尽管生活的阅历让这个青年变得有些涵养了,但谭知耕还是能够感觉到纪小川内心的浮躁和张狂。
这个青年啊,还需要更多的锤炼……
谭知耕在心里感叹了好一阵,终于回过神来,淡然一笑道:
“哎,小川,我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纪小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认同谭知耕的观点。纪小川凝重地看着谭知耕,轻声问道:
“谭总,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特别叛逆?”
谭知耕呵呵笑道:
“你说呢?”
纪小川委屈地说:
“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并不是什么都反感,只要讲得有道理,不是以势压人,我们就会心服口服。我们决不会口是心非,我们只是不想被人当猴耍。我真不明白,有些人整天戴着一副沉重的面具,活得累不累啊?!”
谭知耕呵呵笑道:
“是啊,人不能活得太累啊!快快乐乐不好吗?特别是你们年轻人,更不能让自己活得忧伤、活得沉重,你们应该活得开心、活得幸福!”
纪小川接口道:
“可我们面对的事情太多了,真的有一种轻松不起来、快乐不起来的感觉。”
谭知耕轻轻叹息了一声,用手拍着纪小川的肩膀说: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快乐和幸福是自己创作的,没有人可以给予,关键是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遇到的事情。”
谭知耕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吃惊道:
“哟,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嗳,小川,晚饭到我家去吃吧,去尝尝你周姨的烹饪手艺怎么样?”
纪小川听沈洁茹说过,谭知耕的夫人周丽娟,是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煮得一手好菜。整个报社也都知道,谭知耕和周丽娟是一对典型的恩爱夫妻。
纪小川摇了摇头,说:
“谢谢谭总,改天我再登门求教吧!”
谭知耕笑道:
“也好。以后你想什么去就过去,随便点。说实话,我今天很高兴,希望今后有更多机会和你摆龙门阵。”说完,谭知耕起身朝门外走去。
目送着谭知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纪小川转身走到了窗前。放眼望去,窗外的城市,已经笼罩在夜色下,掩映在一片辉煌之中。抬头看去,夜空深邃而浩瀚,满天星光璀璨。此刻,纪小川感觉心里敞亮了很多,仿佛是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一座明亮的灯塔,让自己找到了航行的方向,心里不再迷茫、不再恐慌。
纪小川在窗前站了一会,正想转身离开,忽然看见一颗无名的星星拖着一条长长的桔红色尾巴,划过了城市一角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