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0一章 官不是那么好做的
沈洁茹侃侃而谈、长篇大论,对着纪小川灌输了一通做官的大道理,说得口干舌燥的,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放下茶杯,沈洁茹又说:
“我问你,古今中外最闻名于世的人,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纪小川想了想,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沈洁茹。
沈洁茹有些得意,接着说:
“不知道吧?告诉你,是杰出的政治人物。你想想看,李白、杜甫、白居易、洛宾王这些文学大家,哪一个与政治没有关系?”
纪小川想了想,说:
“他们都曾经当过官。”
沈洁茹说:
“对了!千古文章,立意为要,需要作者有认识的高度和深度。而这种高度和深度,需要官场的熏陶才能养成。王者伐道,智者伐交,武者伐谋。所谓王者伐道,通俗地说,就是最高政治智慧者懂得尊重客观规律,顺势而为……”
纪小川怔怔地看着沈洁茹,实在没有想到沈洁茹对政治竟有如此的见地。实话说,已有的知识和所见所闻,让纪小川已经认识到政治其实是一门很深的学问,需要很深的心机和智慧。做官得老于世故、八面玲珑、心狠手辣,睡觉时都得睁着一只眼。可这样活着,会让人活得非常累、非常沉重。
纪小川感觉自己最缺乏的,就是心计太少。或者说,是自己对于所谓的权术不屑一顾。什么王者伐道,政者伐交,兵者伐谋?在他的眼里,都是阴谋诡计。仅此一点,如果置身仕途,就无异于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纪小川清楚自己的缺点:太有主见,太有个性,心里又藏不住话,根本做不到谨言慎行,察言观色,因而根本不具备做秘书的基本素质。
但从内心里说,纪小川并不鄙视政治,也不认为权力就一定肮脏。他只是不明白,整个社会对于权力的追求,怎么到了如痴如醉的状态?
纪小川知道,对于权力的追求,千百年来,中华民族有一种很深的民族情结。在这种民族情结里面,饱含了一种复杂的感情。其中最鲜明的:是对权力又爱又恨,爱恨交加!一部《史记》、一部《资治通鉴》,其中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鲜血淋漓的争权夺利的故事?
在纪小川看来,史册上无论是大义凛然、正统清明的正义之誉;还是暗室欺心、篡权夺嫡的遣责之笔,都无不带有浓烈的血腥味。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明发展史中,就饱含了斑斑的政治血泪史。政治,确实不是那么好玩的,权力也并非尽是风光无限!
然而,人们对于政治的兴趣,对于权力的向往和崇拜,却丝毫没有被头断血流的悲剧所吓倒,仍然是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相反,在今天,由于政治环境的相对宽松,政治民主的不断发展,权力之争中的血腥味已经淡化了很多,获取政治利益的风险降低了很多,因而人们对权力的兴趣,似乎更浓;对权利的追求,欲望更烈。
纪小川认为,这种心态,其实不利于一个民族的健康发展。一个民族的兴旺,不仅需要一大批优秀的政治家,更需要一大批优秀的实业家、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科学家、艺术家,他们才是民族的脊梁和未来。
而今天,中国优秀的政治家实在太多了,中国的政治领域,也集聚了过多的优秀人才。中国现在缺乏的,不是政治家,而是思想家、文学家。否则,社会就不会在季羡林等大师谢世后,陷入一片惶恐之中了……
见纪小川沉默不语,沈洁茹接着说:
“亏你自称熟读历史,精通国学,却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记住,不要把谋略和阴谋、技术和手段混为一谈,自以为是。也许在世人的眼里,当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小儿科的一件事。但恰恰相反,当官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当官不需要水平和能力,恰恰说明,绝大多数人不了解当官是怎么一回事,也就当不了官。小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不屑为官。”
纪小川摇了摇头,说:
“姐,不是不屑,而是智不能及。”这话,纪小川只说出了一半心思。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是虚言;表面上是谦词,背后却是推词。
许多人都认为,任何一个男人,都有征服欲,或者说是主宰欲,而最能体现或者说最能实现这一欲望的就是权力。当官的实质,就是掌控权力。权力越大,征服或者主宰的面就越广,成就感就越强,载入史册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这一认识,纪小川并不认同。这些年来,纪小川读了很多史书,也经历了许多事情,对人生也有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感悟。
在纪小川看来,且不说为官者的官职大小,或者政绩、名声如何?历史上,仅因做官而在史籍留名的其实并不多。而以文章在史籍留名的,却难以胜数。就是官至极品的宰相、皇帝,如果没有彰显的文墨,现在能够经常为人提及的也屈指可数。
现实生活中,别看一些官居要职的人在台上时轰轰烈烈,声名远播,成为街谈巷议时的羡慕对象。可一旦退出政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们淡忘。如果放到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就有如天上的流星一般,虽然耀目,却是一瞬即逝。
虽说从政可以积累许多创作素材,但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更需要作者具有对世俗淡定和超然的心态。官场的功利色彩太浓,规矩太多,就像一个大砂轮、一个大染缸,会把一个人的豪气、淡定和超然这些品性,打磨得一干二净,漂染得面目全非。再者,以浓厚的功利之心创作出的文学作品,难免染上浓厚的铜臭味和官场的庸俗气,是不可能成为传世之作的。
但这些想法,纪小川现在还不想对沈洁茹明说。
沈洁茹当然明白,纪小川的话肯定不是实话。以自己对纪小川的了解,纪小川的智商和机灵,是完全能够胜任秘书这个职业的。她也相信,纪小川一旦进入政界,就会迅速成长为云滨市的一颗政治明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鼓励纪小川向政途发展。
但沈洁茹也明白,政途是一条充满荆棘和风险的道路。不说政治风险,就是面对触手可及的金钱和美色诱惑,也随时可能让一个官员身败名裂,毁灭一生的前程。这就不是仅有智商和机灵就能免祸的,而是全靠个人的道德自律和自我约束才能勉强抵御的。
想到这里,沈洁茹的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试探地问道:
“小川,告诉姐,你是不是担心……担心做官的风险?”这句话,沈洁茹心里虽然有些忌讳,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纪小川看了沈洁茹一眼,说: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官。真的,姐,我干不了秘书。”
实话说,纪小川的这句话并不全是矫情。一方面,他觉得秘书是个单调得要死的职业,整天就是那么几件事,端茶倒水提包开门,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与他的理想抱负相去甚远。另一方面,领导的秘书,又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职业,有一些极其特殊的要求,自己的性格太张扬,心里又藏不住话,一不留神就会惹乱子。这怎么行?
“怎么干不了?”沈洁茹笑着问道。
“我……”纪小川心里有苦说不出口,哀求地望着沈洁茹,心里一横,说道:“姐,求你了,别赶我走好吗?”
沈洁茹一下子火了,说:
“你胡说什么呀,想气死我啊!”说完,抬腿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又走了回来。沈洁茹把纸张摔在纪小川面前,冷冷地说,“这是《推荐表》,你自己看着办吧。”
纪小川不敢再任性,嘟气把推荐表拿了起来,默默地朝门外走去。心想,填就填吧,这事才刚刚开始,能不能选上,现在也说不准。既然大家都把当官看成好事,说不定有多少人正削尖脑袋往里钻呢,怎么会轮上自己呢?到时如果没有选上,她也就无话可说了。
见纪小川气嘟嘟地拿着《推荐表》走了,沈洁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动手处理其他事情。但工作了一会,沈洁茹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想想,便拿出手机,翻到张学丰的名字,拔了过去。
一会,电话通了,沈洁茹刚听到张学丰“喂”的一声,立即说:
“哥,你现在忙吗?”
电话那头的张学丰笑道:
“你找我,我能说有事吗?”
沈洁茹“切”了一声,嘻嘻笑了笑,才说:
“哥,是这样的……哦,哥,你听说过市委机关正在挑选秘书的事情吗?”
张学丰接口道:
“有所耳闻。”
沈洁茹说:
“是这样的,报社也接到了推荐通知。报社挑选了三个人选,小川是其中的一个。”电话那头的张学丰随即“哦”了一声。沈洁茹接着说,“哥,这事怎么办啊?”
张学丰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要我找关系?”
沈洁茹知道沈洁茹误会了,连忙说:
“不是,是小川自己不太乐意去,刚才还跟我拗了大半天呢,气死我了!我想,如果他是这种消极的态度,好像别人要求着他去当秘书似的,我怕……哥,你可不可抽点时间找他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张学丰才说:
“小茹,你认为对小川来说,这是好事还是……?”
沈洁茹立即说:
“当然是好事啊!哥,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张学丰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了笑,才说:
“官不是那么好做的呢!最适合做官的,是那些精得像鬼一样的人。其实,我觉得任何工作都不能简单地用好还是不好来评论,而要根据各人的志趣爱好、性格特征、工作环境以及人生目标来综合评判,并不是每一项工作都适合任何人去做的。”
沈洁茹说:
“哥,你的意思,是小川不适合从政?”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张学丰反问道。
沈洁茹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才说:
“哥,小川还年轻,可塑性强。再说,环境是可以改变人的。”
张学丰说: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你想过没有,现在的官场是个什么样子?一些官员心里成天想的就是拉关系、耍心计、媚上欺下、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官商勾结、挖空心思捞钱。你想想看,那样的环境,小川能适应吗?”
沈洁茹拉着脸,嘟起嘴巴说:
“哥,你把问题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再说,只要自己身正,也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嘛!”
电话里传出了张学丰沉重的声音:
“唉,一粒老鼠屎打坏一窝汤!我当然清楚违法乱纪的官员只是极少数,但时下政风不正的现象已经相当普遍了!唉,这些年来,大家都把眼睛盯在gtp上,忽视了政治生态环境的建设,这是要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啊!我甚至可以断定,这种现象必然会引起社会的高度重视,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就会掀起一场令世人吃惊的反腐风暴,到时会有一大批官员折戟沉沙,会后悔自己当初选择了从政……”
听到这里,沈洁茹再也听不下去了,嚷嚷道:
“哥,你少说两句吧!哦,我要去开会了,不跟你说了。”说完,匆忙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