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意外的不速之客
“不必紧张!”容睡鹤看出他的局促,微笑了下,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事情其实方才朕已经说出来了,就是朕不打算千秋万岁之后,再将帝位传给太子,却想着待太子有了亲政的能力,便让他登基,朕与你皇婶母,则专心颐养天年!”
说到此处顿了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容珒,“只是太子这样子,灵瞻你也看到了!就算他接下来改过自新,朕也没法子放心让他一个人主持偌大皇朝的!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是以想让你还朝来辅佐他一二……如果你父王母妃愿意的话,一家子都回来也可以,却不知道你以为如何?”
容灵瞻闻言吃了一惊,先道:“陛下,臣资质愚钝,哪里能够辅佐太子呢?而且太子聪慧机敏,幼承名师,又有前朝诸多肱股之臣拱卫,哪儿需要臣置喙?”
又说,“臣的父王与母妃如今在封地过的很是适应,已经很久没提到长安了。”
容睡鹤微笑:“好孩子,你念书的资质,本来就在太子之上,这个朕是最清楚的。毕竟你当年启蒙的事情,朕还过问过。你是朕的嫡亲侄儿,太子的嫡亲堂兄,咱们容氏如今近支的子嗣不多,朕是真心实意希望你能够帮衬太子的,却没有猜忌你的意思……朕说句实话,你这孩子如今也还没资格让朕猜忌。”
“你今年二十有五,正年富力强,皇室出身,帝兄之子,难道就甘心在封地蹉跎一辈子?”
见容灵瞻还要说什么,贞庆帝抬了抬手,和颜悦色的说道,“这样,你幼年离开长安,如今刚刚归来,忽然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心神激动,不知所措,也是有的。不如这样,你且跟太子到处走走看看,过两日再跟朕说答复,好么?”
他都这么说了,容灵瞻哪里敢不答应?
毕竟高密王世子已经不是当年冲动的小孩子了,他知道尽管这叔父这会儿对自己言笑晏晏,一旦惹的龙颜大怒,下场不问可知……他就是自己不怕死,也该想想背后的高密王府,想想结发之妻,以及三个年幼的孩子。
“莫非陛下是打算让我跟太子在这几日里处出感情来,然后不得不答应吗?”不能不说,容灵瞻的资质虽然不错,可是扃牖封地这些年,容清酌夫妇出于厌烦了当年长安那场风起云涌的争斗,绝口不提朝政,这样的生长环境,到底还是影响了他。
所以容灵瞻这会儿只是思忖,“可是这怎么可能?就算我跟太子是嫡亲堂兄弟,多年未见,如今就这么几天功夫,再投缘,岂有就愿意为他趟这样浑水的道理?!”
当下就想着,搪塞容珒几日,到时候就跟容睡鹤婉拒了。
谁知道当晚被安排在提前修缮收拾好的高密王府之后,才睡下,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中官过来求见,自称与太上皇是旧识。
容灵瞻知道自己父王深得已故的太上皇宠爱,当年要不是太上皇失败了,这帝位怎么都是要传给自己父子,而不是更有才干的贞庆帝的。
此刻闻言心头一动,就说:“请他去小花厅说话!”
这话说了出来,又想到太上皇都去了好些年了,去世的时候年纪也不算轻,而贞庆帝上台之后,很是清洗了一番前朝后宫,才震慑住里里外外的人,从此令行禁止,成为公认的能君。
那么就算太上皇还有些心腹苟延残喘了下来……还能够继续身居高位,消息灵通的这就知道自己过来了不说,还当晚就可以找上门来?
说不定,这其实是贞庆帝的试探?
容灵瞻这么想着,就有些踌躇。
只是想到自己家这些年来在封地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以容睡鹤的身份以及对皇权的掌控程度,想处置自己这一家子,也根本没必要玩什么栽赃嫁祸。这会儿即使来者不善,他小心点应付,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岔子。
倒是来人如果当真跟太上皇有旧,能够提点自己几句也是好的。
毕竟高密王府一家子是做好了世代,至少在近几代不还朝的心理准备了,这些年来也根本没关注过长安的事情。
忽然被召了过来,一无所知的,说心里没点惴惴不安是不可能的。
“世子,时间紧急,奴婢就不赘言,直说了。”容灵瞻这么想着,就换了身衣袍,去到小花厅。
才进去,就见里头一个中官打扮的中年男子,模样普通,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唯一具有辨识度的,就是微微发福的身材,他微微躬身站在底下,见着容灵瞻进来,踏前一步行礼,末了不等容灵瞻说什么,先自道:“奴婢是孝宗皇帝留给太上皇的一位公公的义子,义父他老人家早些年就因为年纪的缘故,告老还乡去了。临走之前留过话,要奴婢务必照顾着点儿高密王一脉,以全义父当年对孝宗皇帝陛下的许诺!”
“所以奴婢听说您过来了,就赶紧前来相见!”
“世子可知道陛下此番忽然召您前来长安的缘故?”
容灵瞻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的有点发愣,片刻后才道:“陛下说打算等太子能够亲政之后,传位太子,与皇后娘娘一块儿专心颐养天年?”
那中官说道:“那么世子打算如何答复?”
“我资质愚钝……”容灵瞻才开口,中官已是了然,打断道:“世子!请问世子,您可想过,陛下打算传位太子,为什么要召您前来长安?”
容灵瞻说道:“陛下亲口说的是打虎亲兄弟。”
中官叹口气,道:“但朝中足以辅佐太子的臣子多了去了,奴婢说句实话:相比虽然跟太子殿下是嫡亲堂兄弟却从来没有相处过的世子您,陛下绝对更信任跟着他血海尸山里厮杀出来的重臣们!”
“我也正为这事儿感到奇怪。”容灵瞻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当时也跟陛下这么说了,可是陛下说了血脉……”
中官似笑非笑的,道:“世子,不是奴婢诋毁圣上……只是,您自己信这个话么?”
容灵瞻沉默。
虽然这中官话语之间,对于容睡鹤似乎敬畏不足,然而容灵瞻在彻底确认他阵营之前,却不敢贸然说出对容睡鹤不尊敬的话的。
当然他心里非常认可这中官的话,就是他根本不相信容睡鹤对于血脉之情的看重。
这一点只看太上皇、皇太后还有唯一的帝姊的情况就知道了,这位贞庆帝连亲爹亲娘唯一的亲姐姐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何况其他人?
所以,容睡鹤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自己来长安,甚至最好还是整个高密王府都回到长安来“辅佐”容珒呢?
“问题还是在于陛下想提前传位太子殿下。”中官顿了顿,见他没有醒悟过来,暗叹一声,提点道,“太子殿下……怎么说呢?其实也是极出色的,只是比起陛下当年的惊才绝艳,却有些欠缺了。所以陛下这两年虽然日日抽空亲自调教,心里岂能不存着疑虑,就是太子殿下是否能够挑得起江山这副担子?”
“虽然说陛下传位之后,也不是就不管太子殿下了……”
中官说到此处沉吟了一瞬,才继续道,“然而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下来,陛下素来爱护黎庶,想来也不希望生出什么乱子。”
“先帝无子,往上的孝宗皇帝陛下呢,也就三位皇子。”
“如今的陛下,子嗣也算不上兴旺。”
“二皇子是太子的同母胞弟,陛下跟皇后娘娘,是肯定不会猜疑他会对太子不利的。”
“除此之外,跟太子殿下血脉最亲近的,就是世子您兄弟几个,以及广陵王唯一留下来的孙儿了!”
“所以世子您说,您能拒绝回到长安么?”
容灵瞻听的额头冒汗,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们一家已经避出长安这么久了,何以还要受到这样的波及?”
“世子这话就说差了!”中官闻言摇头,说道,“这件事情,虽然是打破了高密王府这些年来在封地的平静生活,但就奴婢说,也是王府的机会!当然奴婢不是撺掇着世子去作奸犯科,又或者是造反什么的。奴婢的意思是,您正当盛年,早先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一直有着聪慧的名声,想来如今也不乏才干,一直扃牖在封地,实在浪费!”
“若果能够趁着这次机会,一展所长,得到陛下还有太子殿下的重用,不管是对您自己,还是高密王府,岂非都是件好事?”
“毕竟虽然高密王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可是没有持续的功劳以及圣眷的话……开国以来的诸王就是个例子:如今谁还记得他们?那些经营不善家道中落的,如今跟寻常富户甚至没有什么两样了,不过剩下个皇室子弟的虚衔而已!”
“世子您说,您愿意您的后辈子孙,沦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去么?”
“……”容灵瞻再次沉默,他当然不愿意。
虽然很多前人都说天家骨肉情分淡薄,甚至有些人说,来生勿再生帝王家,可是那不过是亡国之际的哀叹罢了。
像大穆现在,国力蒸蒸日上,正是中兴之际,身为皇室子弟,哪怕如容灵瞻这样早先几近仓皇的离开长安,前往封地的宗室,特权跟地位,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就如同容珒在容睡鹤跟前嬉笑说出的那句:常人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而他们兄弟,则是生来就在帝王家。
仔细想想,容氏之外,这辈子或者辛辛苦苦,或者汲汲营营,图的就是博取容氏的欢心。
作为生来就是被取悦的人,品尝到“容”这个姓氏带来的利益与荣耀之后,要容灵瞻说生于皇室不是什么好事,他还真的昧不下这个良心。
哪怕为了他的子女,以及往后的孙辈,他也无法放下宗室子弟这个身份带来的利益。
只是……
容灵瞻踌躇良久,低声问:“陛下既然是为了传位太子,不放心我高密王府,才要召我们返回长安的。却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会好生辅佐太子殿下,而不是趁着伴随太子殿下左右的机会,居心叵测?”
中官闻言就是笑,说道:“世子实在是多虑了!莫忘记当年陛下是怎么登基的?您是陛下的嫡亲侄子,陛下不说看着您长大的,其实这些年来对您也不是全没了解。既然要您回来辅佐太子殿下,又岂能不信任您?”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们高密王府这些年来虽然远离长安,但一举一动,人家贞庆帝都一清二楚,你什么能耐什么性格什么底细……贞庆帝估计比你自己都了解点!
他敢打着让你辅佐太子的旗号喊你回来,那就是笃定你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何况太子殿下虽然顽劣些,到底是陛下嫡长子,这些年来教诲太子殿下的人也不少,太子殿下并非当真不学无术……陛下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还真以为太子无能到了你这堂哥过来了就能轻松弹压住他,甚至取而代之的地步啊?
也不想想人家嫡亲外祖父跟亲爹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亲娘盛惟乔相比之下要弱的多,可盛惟乔这辈子也没在大事上犯过糊涂!
这情况,太子就算心思从来不在进学上,成天耳濡目染的,又怎么可能当真天真无邪、一无是处?
更何况容珒这太子被立储的时候还抱在手里,可以说是自幼就受到了储君的教诲,他前朝后宫的老师跟近侍,谁没两把刷子?
这些人跟容珒天然形成了共同进退的关系,容珒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容珒的前途就是他们的前途,容珒的损失也是他们的损失……离开长安多年,甚至几近被人完全遗忘的高密王府,想坑这位太子,哪怕容睡鹤夫妇都不插手,也根本没可能的!
“奴婢言尽于此……还请世子三思!”
中官干脆利落的一揖到地,“奴婢在宫闱里还有差事,不敢耽搁,就此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