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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瓷浣 第046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2)

      “这位小姐,求求你,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今天乞巧节,本想着拿着钱去赌场赢一把,给我娘子买些乞巧节的礼物,没想到输了个精光,还被赌场里面的人打了出来,才使了这个坏主意,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进了牢房,一家人还不都得饿死,还望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只见偷东西那人跪在地上,双目含泪,乞求道。

    沈槐佐微微迟疑,凝视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

    “放了他吧,念在他对娘子的这份心,实属难得!”我语气低沉中有些轻松道。

    “好,就依吴小姐所言!”他略略沉吟,轻轻侧目对身后的随从道:“解开绳子,让他走吧!”

    “多谢小姐,多谢公子!”沈槐佐的随从帮他解着绳子,他一边忙磕头道。

    我忙俯身虚扶住他,没想到沈槐佐也伸手准备去拉他,凑巧碰着他的左手,甚至能在一瞬间感受到他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倏然间,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与沈槐佐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温柔而淡然,如明月的清辉一般,叫人心生安定。

    我忙缩回了手,打开手中的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全掏了出来递给了他,温言道:“这些钱你拿着,给你娘子买些乞巧之物吧,以后这偷偷摸摸的事情还是别做的好!”

    我刚伸手把钱递过去,就被菱秋一把抢了过去,她仰起头看着我,抱怨道:“小姐,他刚刚偷你的钱,你现在又把钱送给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我侧一侧头,婉转接口道:“菱秋,你没听到他说吗,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娘子买些乞巧节的礼物才这样做的,也算情有可原,你给我!”我轻轻从菱秋手中拿回那些碎银子,转身准备递给他。

    “小姐,你不把我送官,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你的银子!”他目光闪烁,忙推辞道。

    我神情依旧和靖,“你拿着,只要你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我也算赠得其所!”

    菱秋睫毛一烁,在我耳边忽忽一冷,脱口“哼!”了一声。

    我把那些碎银子塞进了他手里,看着菱秋这般态度,他自然有些难以适从,窘迫不安,只得忙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然后怯怯转身离开了。

    我刚回过头来,便瞥见沈槐佐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五福长庆’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听得他笑语清脆,“吴小姐之心,沈某佩服!”

    我低低笑了一声,“沈公子过誉了!”然后仰头看了看天空,道:“今日之事,真是有劳沈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我想请沈公子吃一顿饭聊表谢意,不知沈公子可否赏脸?”

    他笑意愈浓,回过头对身后的一行随从轻轻说了些什么,然后轻声回道:“那在下就先谢过吴姑娘了!”

    想必刚刚他是交待身后的人先把采办的东西送回府中,我欢欣一笑,暗赞他细心。

    “不如在下带吴小姐去一处地方?”他带着笑影略略疑惑,似在征求我的同意。

    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好奇之心,调皮道:“愿随公子前往!”

    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我和菱依菱秋就这样静静跟着,只觉得这样且行且走,心中竟十分安乐平和。

    他顿了脚步,轻回过身来,微笑道:“吴小姐,到了,里面请!”说着,他伸出右手轻轻俯身。

    只见是三层相高厅堂过道与阁子雅间,都挂着珠帘绣额,装饰得典雅温馨的正店,上悬白底黑字“矾楼”匾额一方,如鸟斯革,如翼斯飞,随着他走到里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书画楹联,雅趣十足。

    “沈公子,您来啦,快里边儿请!”一小厮忙迎了上来,引着我们进了一清净雅致的厢间,恭敬客气道,“您先稍坐,小的马上预备着上好的食材,我们郑厨近来又新得了一些好食方子,您尝尝鲜!”说完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沈公子经常来这儿吗?”我含笑嗔怪道。

    “随家父来过几次,没想到,这小厮极性倒好,还能认得出我来!”微笑道,然后低头斟着茶。

    我看着低几上风炉,火箸,交床,水方,漉水囊,竹夹,鹾簋,熟盂,畚,札,涤方,滓方,粗巾,具列,都篮一应俱全。

    只记得,小的时候在蔡山,看着师父倒弄这些,自觉乏味,却如今,我细细看着沈槐佐,手法娴熟,量法讲究,可谓‘壶中真趣’,不禁入了迷。

    师父曾和我说到烧水和煮茶的方法,其关键是要掌握好“三沸“:当水烧到“沸如鱼目,微有声“为第一沸,这时,按水的多少加入适量调味的盐;当水继续烧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第二沸,此时,要舀出一瓢水,然后用竹筅在沸水中绕圈转动,再将碾好的茶末从沸水漩涡中投入继续煮;待到茶汤“翻波鼓浪“为第三沸,这时要把汤面出现的一层色如黑云母的水膜除去,然后将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加进去止沸,使茶汤孕育出浮起的“沫饽“,那是茶之精华所在。

    要创造出点茶的最佳效果:一要注意调膏,二要有节奏地注水,三是茶筅击拂得视情而有轻重缓急的运用,只有这样,才能点出最佳效果的茶汤来,而这种高明的点茶能手,被称之为“三昧手”,当然,所费的功夫可见一斑。

    沈槐佐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即冲点碗,水冲放茶碗中,以茶筅用力打击,这时茶水交融,浙起沫饽,潘潘然如堆云积雪,沫饽洁白,水脚晚露不散,只见茶乳融合,水质浓稠。

    “吴小姐,尝尝看!”他沉吟着微笑,把一盏茶双手递向了我。

    我心下清亮,微微羞赧,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良久有回味,始觉甘如饴。2”,啜饮一口,齿颊留香,却独独多了一丝厚重之感,我眼角微微一紧,倏然骤逝,却也被沈槐佐细究到。

    他吃了一惊,忙道:“吴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沈公子实为点茶能手,煎煮沏泡技艺了得,唯独这……”我心口激荡难言。

    “吴小姐但说无妨!”他的目光温柔和润。

    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水或为井水?”

    沈槐佐端起一盏茶来,细细看到,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井水?”

    我仰起头看着他,低低道:“所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的水,用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山水,最好选取乳泉、石池漫流的水,这种水流动不急,奔涌湍急的水不要饮用,长喝这种水会使人颈部生病,几处溪流汇合,停蓄于山谷的水,水虽澄清,但不流动,从热天到霜降前,水质污染有毒,要喝时应先挖开缺口,把污秽有毒的水放走,使新的泉水涓涓流来,然后饮用,江河的水,到离人远的地方去取,井水要从有很多人汲水的井中汲取。3”

    “吴小姐果然心细如尘。”他的笑清朗而愉悦,轻轻啐了一口手中的茶,微微闭目,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半晌才缓缓睁眼道:“这水却有问题!”

    “来人呐!”他神色渐紧。

    不一会儿,刚刚那小厮便掀开珠帘进来,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他笑皱着眉眼,喏喏问道:“沈公子有何吩咐?”

    “这水?”沈槐佐漠然一笑,略带责问道。

    他注意我们茶盏的余汤,又见我们的脸色略显不悦,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沈公子,小的刚准备叫人进来为您二位沏茶,怎地二位亲自动起手来,这真真是小的不是!”见我们仍旧不言,他忙开脱道:“这水原是昨日的,定是收拾的人忘了更换,小的待会就去收拾他们,我再去给二位取些刚到的泉水来!”说完,眉毛微微轩起,颇为得意。

    我掩唇轻笑,言语酸涩道:“见了日头的泉水反倒不如这昨天的水干净,算了,你下去吧!”

    他只得一脸尴尬,强笑着地退了下去。

    沈槐佐许是知晓我的心意,听之大声笑道:“吴小姐这话真是绵里藏针,一语中的,也好叫他长长记性!”

    我仰头看他,“哧”一声轻笑出来。

    “吴小姐似乎对沏茶很有研究?”他的声音如三月檐间的风铃,闻风泠泠轻响,轻淡而悦耳。

    我微微低头感慨:“研究可算不上,只是自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也学了个一两分。”

    “吴小姐进过书堂?”沈槐佐不由好奇道。

    我摇了摇头,缓缓道:“只是家父请的一个先生罢了!”

    沈槐佐目色中尽是笑意,淡淡道:“吴小姐果不同一般女子!”

    我含羞低一低头,柔声轻轻道:“沈公子休要打趣!”我攥着手中的茶杯,左右看着。

    忽地一瞬,我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同寻常,釉面蕴润,开片如鱼鳞、蝉翼状,久用之后茶色会着附于裂纹处,形成不规则的变换交错的花纹,故而手感润滑如脂,似玉非玉之美。

    “这是汝窑之瓷,汝窑?没错,只有汝窑以玛瑙作釉料,才会形成这样特殊的色泽,我险些忘了,沈槐佐,他可是汝窑世家沈氏二公子!”我摸着下巴,静静凝视着他,极力隐藏着内心的疑虑。

    注:

    1剪棕:剪裁整齐的棕片纤维。

    2出自宋?王禹偁《橄榄》一诗。

    3译自陆羽《茶经》“五之煮”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