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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瓷浣 第059章 中秋佳人(2)

      黛媱向我微微一笑,道:“咱们出去!”

    爹听黛媱这样说道,怔怔道:“两位帝姬可是要出去?臣马上为两位帝姬安排车马!”

    “吴大人,不必了,我们就出去逛逛!”黛媱摆摆手,默然摇头,蓦地抬头,眸光清柔。

    我不由暗暗纳罕,向黛媱道:“出去?”还没等我完全把这两个字说出,黛媱便拉起我朝门外奔去。

    “你们怎么出宫了?”

    黛媱望一望我,嘴唇微动,“宫里的中秋年年如此,歌舞宴饮,丝篁鼎沸,看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转而紧紧依在我身边,轻声道:“我四姐近来心情不太好,所以我想带她出宫玩玩!”

    我的目光迎上黛媱的目光,轻声问:“那你们今晚还回去吗?陛下知道你们出来吗?”

    黛媱拉起我的手,柔声道:“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我已经打点好宫门外的那些御林卫了,今晚父皇宴请诸位宗室亲王,阖宫众妃,那么多人,不会发现我们不在,更何况,母后自然会替我们遮掩,所以不必担心!”

    我的目光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随即也只是如常,我睨他一眼,释道:“中秋之夜,京中的百姓皆争占酒楼赏月,靠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直至天明才会渐渐散去。”

    譞璮负手跟在我们身旁,她着一身云白回纹兰字长衣,腰间系一带秋香蓝丝绦,与手腕上隐隐露出一截的宝蓝珠钏掩映成趣,只眼角的那丝愁容与扰攘的街市格格不入,含笑定定望着我,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但笑不语。

    “我知道有个地方,应该还不错!”我不由地笑道。

    黛媱不由奇道:“在哪儿?快带我们过去!”露出柔情而热切的目光。

    “只是路有些远!”我盈盈转身,看着譞璮浅浅叹道。

    譞璮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深重的悲凉,远远凝视着适才我看向的地方,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呵出雪白的暖气,“无妨!”

    黛媱、譞璮私自出宫,没有跟随太多的侍从,且都轻衣素服,自然不会惹人眼目,上了一辆稍大的马车,后面随着各自的贴身侍婢,约六七个人。

    我所说的地方,叫“灌月台”,我也未曾去过,只听得莫大娘说起,每年中秋,都会有不少的人前往,一是地势较高,周边都建有亭台轩榭,登高望远,俯瞰景龙江,是中秋赏月的好去处;二是上山的石阶周边都会高悬彩灯,灯下结有绸带,上面题有各设灯谜,沿阶而上,观其左右,如看到自己会的谜面,可以自行取下,写谜底于背面,根据解出谜底的正误及多少,便可到山顶领取相应的礼品,这上山的台阶一共九百九十九级,是为“长缘梯”;三是每年都会有擅长音律之人在山顶设“八音乐宴”,这便是最有意思的所在。

    “八音”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

    “金”类包括钟、铃、鎛、镛、铙、笙钟、颂钟之类;

    “石”类包括玉磬、笙磬、颂磬、鸣球之类;

    “土”类包括埙、缶之类;

    “革”类包括县鼓、鼗、应鼓、搏拊之类;

    “丝”包括琴、瑟、筑、筝之类;

    “木”类包括圄、柷之类;

    “匏”类包括竽、笙、簧等;

    “竹”类包括箫、龠、笛、篪之类。

    众人皆可选取这“八音”之类中的任意乐器进行演奏,奏乐者前设有铜壶,以孔雀羽作为“令”,观乐之人皆可投令,奏乐结束后,在八音之类,各种不同乐器中得令者最多的一人即可获得相应乐器的玉制乐器一把。

    我将灌月台细细说了一遭,只见譞璮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解谜赏月不过尔尔,倒是这‘八音乐宴’略有些意思!”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若是些浑浊之气,嘈嚷之音,听了反倒令人心烦。”

    我一时不知如何借口,微微脸红,颇觉得有些不自在,忙笑着道:“去看看便知!”

    约莫半个时辰,她的墨玉色的眸中已盈然可见泪光,我忙转了身,轻轻掀开车帘,于是道:“到了!”

    譞璮注目于我,和言道:“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远!”

    我只略略笑着,声音如同梦呓:“不过是帝姬心系于此罢了!”

    譞璮听到‘帝姬’二字,先是一怔,忙顾了四周,见似没人听见,才轻舒眉头,道:“称我譞璮即可。”

    我点头“嗯!”了一声,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石坊道:“应该就是那儿了!”

    灌月台在汴京的城北,离城周略有些偏远,却也不似我想象中那般清冷,山下稀稀疏疏也停了数十辆马车,车檐上垂着的四角边灯,在细柔的风中摇摇欲坠,倒像是几十颗熠熠的星盏,明媚如斯,却怎么也不及低悬着的明月,许是心境不同,又或是果真如此,怎么看竟都觉得比往日清亮些。

    黛媱碧水色的衣袍有简洁的线条,被带着金秋桂花香味的风轻柔卷起,轻促道:“咱们上去吧!”

    山巅寂静,“秋老虎”刚刚跑过,最后一丝暖意尚存,微风掠过身旁的一树一树的桂花,花朵绵绵落地,如同一把把碎金子,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柔软声响,香气扑鼻,树上悬着的各色彩灯,偶有一两盏的彩灯,红蜡早已燃了大半,一大滴一大滴的融蜡,如同美人垂泪一样,连绵不绝,顺着晦涩难懂的谜面轻淌下来,还没至地,便已干硬,附着在红绸上,一层又一层,使得本来柔软轻拂的绸面,如同利刃一般,坚硬刚绝。

    “这些人果真别出心裁,这些谜面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黛媱吃吃地笑,拖长了声音道,各自左右顾盼着。

    一级一级地台阶,似乎怎么也望不到头,不知过了多久,我偶然回首,见譞璮站立在我身后三尺,默默不语。我并不晓得,她是何时过来的,来了多久,只觉得若被她看去我手中空无一物,略略有些羞惭。

    然而譞璮神情淡淡的,只道;“不过是些无病呻吟罢了!”声细如蚊。

    彼时暮色如流离四合的晕彩,石阶两旁桂枝上一丛丛姜黄脂白的秋桂,散若此刻天边飘落的云霞,借着月色,油面的桂枝叶衬着,更胜流银。譞璮松松挽着的发髻边斜簪着的碧玉步摇,映着她细腻的肌肤,分外娇艳。只见她瞬即用手掌随意托起一条离她很近的红绸,嗤道:

    “零落厮誓别情恨,自古旧榻换新人。”

    倏而不自觉地红了脸,摸一摸发间的珠花簪子,极小声道:“这句倒有些新意!”略略思量片刻,譞璮轻抬起手肘,广袖顺势翻卷下来,露出一段白皙的藕臂,轻弹间,她摘下那条红绸,细细看着,脸上微微一窘,很快已是如常。

    我轻轻走近譞璮,如水波不兴,想了想,慢慢道:“可有了答案?”

    譞璮微微点头,她月白色的衣裙被风缓缓扬起,“自然是有的!”只深深望了我一眼,却依旧不动声色。

    转眼间,石阶竟已去了大半,抬眼看去,黛媱手中已摘得大把红绸,盯着两旁的谜面看得入神,细细嗔道,隔得有些远,自然听不清她的细喃。

    我静静看着,双脚忽然觉得酸软,一时站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

    “没事儿吧!吴姑娘!”忽然一双手贴在我腰间,紧紧扶住我。

    月光映得人的心境温润,这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

    我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沈公子?”

    他软软“嗯”了一声,拉起他的品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的袍角,见我站稳后才收住了手,上了两级台阶然后直起身,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与我对望一眼,轻轻抬手为我拨落发丝上不知何时沾染上去的碎桂瓣,低声耳语:“好了!”

    我低低应一声,浅浅笑的温婉,想问些什么,却像含了一枚极青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却只道:“沈公子为何在这儿?”

    “莫非这山不让我来?”他转身过来,熹微的月光下,他清俊的脸庞如天边升起的第一道日光。

    我闻之一愣,转而又看了一眼沈槐佐手中空无一物,亦“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槐佐略略犯疑,凑到我耳边,笑吟吟道:“你笑什么?”

    我微微羞涩,耸了耸肩,真心愉悦微笑,“怎么不见沈公子摘几个谜面来?”

    沈槐佐垂下眼睑,神色便有些萧索,却始终挂着笑意,“不过是些拼凑语段罢了。”

    我微微颔首,却得我意,与沈槐佐相顾愕然,不过一个恍惚,刚刚在前面不远处的黛媱早已看不见踪影,我回过头,眉头微拧,发现譞璮也不见了,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沈槐佐眼中的困疑,仿佛欲言又止。

    沈槐佐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牢牢盯着我,心下起疑,一字一字道:“吴姑娘,怎么了吗?”

    我的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沈槐佐道:“她们不见了!”

    沈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她们?”

    我神情忧虑而焦急,银牙微咬,闭眼道:“两位帝姬!”

    “帝姬?”沈槐佐略略思索,惊道。

    我脑中一时纷乱如麻,纠结一团,四处顾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