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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瓷浣 第065章 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

      沈槐佐一字一字把积在心里的话掷地吐出,忽然有一瞬间空洞和软弱,踉跄几步,抵在檐柱,大口喘息。

    片刻,才撑起嘴角,他的笑容,在凄楚中绽放出一点点的欢喜,眼神中透着喷薄完积蓄了很久情感之后的和缓,唯独嘴角依旧轻颤着,他说:“婼儿,我知道,并非我错意,对吗?”

    “我不能,我不……”我掩着双耳声嘶力竭道。

    沈槐佐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婼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告诉我,有我在呢,你别怕,嗯?”他轻轻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哄着一个孩童般开口说话一样。

    我拼命摇头,摇得自己也头晕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肯定自己的言语,“沈公子误会了。因为沈公子对我种种照拂,人非草木,我自然明白沈公子对我的心意。可是明白归明白,我对公子,却只能是当个知己。”

    他的热情像烛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减下去。他抵在石壁上,硬声道:“知己?仅仅是知己?”沈槐佐冷冷笑道。

    他的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那一抹笑意早已转化成淡漠的痕迹,渐渐消失在眉眼唇边,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绝望地冲击在我的心间。他的眼神仿佛受了伤的雪狼,空洞冰凉地绝望着。

    我甚至害怕看他,源自心底的害怕与恐惧。我用力别转头去不去看他,可是他这样的眼神,似乎顷刻间幕天席地向我铺盖而来,我无法逃得开,更逃不过自己内心的顾望,我被他这样的眼神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汩汩涌上来,仿佛整颗心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无法填满。我的手指微微战栗着,手里银簪的齿已经深入肌肤大半,一股股热流从指间的缝隙中渗出来,我怕被他瞧见,牢牢藏在身后,用力蜷缩成一团,可怎么也攥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滚烫,直到无数股细流交汇在一起,凝成一滴,挂在银簪的一端摇摇欲坠。

    他的神色渐渐冷寂了下来。良久,他把衣襟中的一物拿出,只见得细细包裹着,苦笑道:“时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1这玉簪本是我从江南特地给你带回来的,如今看来你也不再需要了。”

    “沈公子还是另赠他人吧!”我狠狠心说完,踉跄奔出,却不觉也是清泪漫盈于睫了。

    只听得身后“叮咚”一声的脆响,我知道,沈槐佐定是摔碎了它,此刻破碎的又岂止只有那支晶莹白腻的脂玉簪子,同时摔碎的还有两个人的心,而这一切的操纵者,正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的泪,在回到房间时已经干涸了。我不愿菱依与菱秋洞悉我的软弱和悲伤,哪怕她们是隐约知晓些什么的。

    我原本以为,压抑住心底积沉已久的害怕与顾忌,推离了他,也能安抚住自己偶尔不安的心魂。而那一日他绝望的眼神再度浮现在眼前时,我是这样的心疼而不忍卒睹,不愿去想,也不愿去看。

    我不知道我转身后,沈槐佐那时的情色如何,也不知道,在我离去之后,他是否仍旧踌躇于廊下,只是,自那以后,他果然是不来了,也再没有见面。

    我这样沉静着,终日看着爷爷的那封手稿,以此来让自己心智安宁。屋子里松木香的气味一日比一日点的浓,这样凝重的气味,在秋冬交织的时节,这屋里衣香不如花的时节,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身后,菱依菱秋凝望我的叹息,却是日复一日的沉重了。

    每一日,我在那封快要被我揉搓烂的手稿里,会疲惫地沉沉睡去。其实人活得无知无觉,又何尝不好。只是沈槐佐,他没有出现在我身边,却时时走到了我的梦里。

    “小姐,我熬了些雪耳细米露,这时吃,最滋补不过了!”

    我依旧托着那封手稿,思绪混乱,抬眼却是菱秋温柔而心疼的脸,我的软弱和害怕在一瞬间无可抑制,抓住她的手臂,伏在她怀里低声地啜泣起来。

    菱秋拍着我的背,安慰道:“小姐定是那日被沈公子给惊吓到了,这沈公子也真是,无缘无故跑来招惹小姐,还冲小姐发这么大的火,这样的人,我以前真是错看了他。”

    我掩面在菱秋的怀中,听到她这般说起,自觉得羞惭不已,菱依菱秋都以为是沈槐佐冲我发的怒气惊骇到了我,却只有我知道,并非如此,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越是听到她们把责任归咎在沈槐佐的身上,我就越发觉得自惭形秽,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菱秋絮絮叨叨埋怨了沈槐佐多少句,我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别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菱依负手立在一侧,眉目间净是担忧之色,两人容色颇有些憔悴,眼下有一片小小的乌青,如月晕一般,想是为我这几日担忧不少。

    我静默不语,细细想来,菱依和菱秋近日也真是被我这般从未有过的样子惊到了,却又还要帮我瞒住爹娘,自是以为得了风寒,在房间里闭两日也就好了,大夫开来的药,每日也都按时煎来,都被一碗一碗倒在屋内的几株黄金葛根边,七八日下来,似倒茁壮不少,我大觉不好意思,忙理了理头发坐起,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倒有些想吃菱依惯做的酥琼叶了!”

    这几日皆是抿几口白粥便整日说着,菱依菱秋先是一怔,不料我会说着这样的话,我拧一拧眉毛,轻声道:“把前一天的蒸饼薄薄地切成片,把蜂蜜涂上,或者涂上油近火烤,然后放到纸上散散火气,吃起来非常松脆,并且还能止痰化食,嚼起来更像是雪花的落地声。”

    菱依菱秋“噗嗤”一笑,“小姐,这雪花落地的声音哪能听得见!”菱依低叹一声,“倒是小姐的笑声,我们还真是许久没有听见了呢,小姐,这几日你可把我和菱秋吓坏了,我们看你这样,又不敢问些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心中一动,却只能无言以对,半晌,凄然道:“这不没事儿了嘛!”我牵起二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倒是害得你们担心了!”

    菱秋和菱依对视了一眼,同笑道:“小姐说哪里的话,你待我们如同姐妹,自然是不想看到小姐你整日面显忧色的。”

    我心中骤然一酸,会心地笑了笑,打趣道:“怎么,莫非是这酥琼叶难做,你们不想做来?”

    “怎么会,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做!”菱依忙起身,几日未见她的笑靥,片刻间,心中的酸楚莫名又涌了上来。

    我强忍住一时险些快要掩饰不了的神色,低低道:“我和你一起做吧!”

    “那怎么行,小姐!”菱依呢喃着道,心中悚然惊起。

    “这有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经常为爹娘他们做些吃食,现在许久未动手,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倒生疏了不少。”我倏地站起身。

    菱依微微愕然,看我一眼,温然道:“那小姐只管涂抹些蜂蜜便可。”

    菱秋灿烂一笑,“那我来把蒸饼切成薄片。”

    “那我们多做些,待会给爹娘,二娘和弢儿,还有宗大人和宗夫人送去!”我喃喃自语笑道,“还有师师姐姐!”几乎不敢置信这几日的伤心流泪,愁容悲色,竟像是过了次生死轮回一般。

    菱依菱秋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忙不迭答道:“好,小姐!”

    约莫做了大半日,足足做了两大簸箕,放在近火处细细烤着,灼热的蜜香气味儿腾得满屋子都是,直至金黄,再移至白纸上一同放到干净的地砖面撤撤火气。

    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凉透了才用筷子一一夹到食盒里,菱依菱秋给爹娘、弢儿和宗夫人他们送去了些,才随着我上了车马去离香馆。

    离香馆是潘楼街乃是整个京中最奢贵华丽的伎馆,除了这条街外,朱雀门街西过桥的曲院街往西、西通新街门瓦子以南的杀猪巷、南斜街、北斜街、牛行街、东鸡儿巷、西鸡儿巷……许多街巷,都有伎馆所居,除此之外,那些大酒店小酒楼,也多有官伎陪酒,一呼即来,可最多也只是歌舞助兴,立侍陪酒,无关乎权色交易。

    见菱秋微目光闪烁,似要言语,却又不发,她的心思我也能揣度七八分,我小心翼翼地来拉她的手,道:“待会你们在马车里等我就好,不必进去了!”

    菱依也不作声,只盯着我看,半晌才言:“小姐,这可是伎馆,你进去,恐怕……不太合适吧!”

    我扑哧一笑:“没事儿,我是去找人,又不是干嘛,但是要记住,千万别和爹娘说啊,否则他们又该喋喋不休了!”

    菱依菱秋只顾忙忙点头。

    过一盏茶时分便行至一座巍峨宫宇前,下了马车,只见这离香馆果然不同一般,正门前“离香馆”三个金铸大字明晃晃地色彩在日光下分外耀眼。仪门至正殿只一条两车宽的汉白玉道相接,楼阁数间,环绕成众星拱月状,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穷极纨丽。来往车马,络绎不绝,出入之人,非富即贵。

    我正细看着,突然迎面上来一小厮,笑盈盈道:“这位小姐,不知前来有何贵干?”

    我淡然道:“来找李姑娘!”

    那小厮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不知姑娘口中的李姑娘是指?”

    我粲然向他一笑,曼声轻盈道:“李师师!”

    他牢牢看住我,露出几分欣慰的喜色来,兴致盎然道:“这师师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不知道姑娘是李姑娘的何人?”

    我转首看着他笑,“劳烦这位小哥通告一声,就说是她妹妹前来探望!”瞬即从广袖口袋中取了几粒碎银子递给了他。

    这小厮忙不迭地接过我手中的碎银,拢在他衣襟中,赔笑不已,“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为您通传!”说着,忙即转了身朝里面去了。

    注:

    1出自【瑞鹧鸪】?柳永

    “宝髻瑶簪。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绮罗丛里,独呈讴吟。

    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倾听处,王孙帝子,鹤盖成阴。

    凝态掩霞襟。动象板声声,怨思难任。嘹亮处,迥压弦管低沈。

    时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