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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瓷浣 第067章 圣主朝朝暮暮情

      我一怔,道“这些均是陛下的御笔?”

    师师姐姐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不然还是我从哪儿偷来的?”遂而低首不语,然而那神情,已经是昭然若揭。

    我心中一动,却只能无言以对,半晌,凄然道:“陛下曾来过这儿?”

    她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在殿内摇曳的红烛光影中,显得愈发妩媚动人,良久,她起身道:“婼儿,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温顺点头,“好。”

    她唇角轻扬,淡漠一笑,“低声问向谁行宿,夜夜皆是帝王君。”

    我一时掩饰不住自己的神色,低低道:“姐姐原乃天家之人。”

    她目光犹如案上水晶烛台的光亮,端正了容色,冷冷笑道:“天家之人?”瞬即握起我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肃然中带着温和关爱,道:“一个女子若不能得一心悦之人与之厮守长乐,岂不如同这台上红烛,红泪泣完便也灯死蜡残了。”

    师师姐姐见我只是默默出神,于是微笑道:“婼儿没有遇到自己的心上人,自然是不明白姐姐的话。”

    这句话“轰”的一声让我耳根发麻,心头大震,心血滚滚涌上,只反反复复想着:“心悦之人。”

    她缓缓放开我的手,轻轻一个回转,广袖如同云霭一般回拢到她的身侧,灿烂一笑,“世人皆说戏子无情,伎子无义,既然这般刻意造作,倒不如痛痛快快活一回,抓住这天下权力最高的男人之心,也不枉红尘沉浮一遭。”

    我仰起头,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字道:“姐姐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她微微愕然,含羞道:“女中豪杰?”她的嘴唇,焰焰朱砂红,有细腻而饱满的纹路,随即冷冷笑道:“听惯了别人称我为‘飞将军’,这样的称呼倒是新鲜。”

    我笑而不语,只问她:“可从未听闻陛下出宫至此啊!”

    她略略思量,答得郑重而坚定,“自有暗道!”

    我来不及细细品味话中深意,默默片刻,道:“暗道?”

    她点一点头,柔声道:“你随我来!”她握一握我的手,引我往内室走去。

    她转过身来看我,内室不如外堂明亮,烛火低了些,她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只缓缓向我伸出手,细薄得透出微蓝细弱的血脉,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忽然停住脚步,一根根地展开我的手指,轻轻扣着眼前雕空玲珑木板,“婼儿,可觉眼前有何不妥?”

    我只见内室中的收拾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四面皆是这般的雕空玲珑木板,或“双双鹤寿”,或“五福长庆”,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各样,皆是名手雕镂,一槅一槅,其槅样式,或圆,或方,或葵叶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花团锦簇,玲珑剔透,倏尔五色迷糊,竟系小窗;倏尔彩绫倾覆,竟系幽室。且满墙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如琴、剑、悬瓶之类,俱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

    我心下蓦然一动,突发奇想道:“听这声音,里面像是空的?”

    她一直温柔地笑着,扣着我的手,轻笑着叹息,“没错,里面是空的!”随即走到一高架旁,轻轻转动了一尊卧虎铜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见身前的这面雕空玲珑木板往墙里面转陷了进去,如同一扇门,完全打开后便露出一条悠长深邃的狭道,看上去能并行两三人的宽度,却是每隔两步皆作高悬各色水晶玻璃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金银流彩,辉辉相映,地下铺彩凤双飞卷边回纹红毯,直直通道,看不见头。

    我先是一怔,瞬即恍然大悟,不由以手覆额,满面含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这道是通向哪儿的?”

    “大内皇宫崇政殿!”师师姐姐笑着啐道,烛火摇曳其间,她柔美的容颜如被镀上了一层明洁的光晕。

    我会意,遂慨叹着道:“莫非陛下便是从这条路来看望姐姐的?”

    师师姐姐扑着一把白绢细绣团扇,笑道:“自是!”说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的喜色,似山顶浅红的浮云,也如一旁滴落的红泪。

    反转了卧虎铜像,这门便自然合上,与其他几块玲珑木板交闭,严丝无缝,自成一体。

    师师姐姐侧首而笑,“这便是姐姐的秘密,婼儿可是除了我的贴身侍婢罄珈以外的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我笑着叹道:“陛下对姐姐可谓恩深情重!”转瞬愕然,“为何陛下不将姐姐迎至宫中做个皇妃贵嫔?”

    她先是吃吃大笑,倏而语气云淡风轻,“皇宫御庭乃是囚人的牢笼,姐姐我又何必往里钻呢?更何况,婼儿觉得以姐姐的身份,能进得了这大宋皇宫?”转而站在我身边,悠悠道:“那姐姐岂不是要被那群裁心镂舌言官的吐沫星子给淹死,姐姐自然不在乎,可也却不想让陛下落个宠幸妖孽祸水的名声,更何况,我这‘离香馆’,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说不尽的太平景象,富贵风流,那金丝雀笼,就留给那些尔虞我诈的深宫妇人去吧!”

    我望着她纤瘦的背影,默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师师姐姐的性子,倒也与众不同,竟有男儿般的好爽坦荡,豁然开朗。

    她拍一拍扇子,掩唇笑道:“现在该婼儿说说你的秘密了吧!”

    我扬一扬眉毛,于是转身,眼中已蕴上了浮云一般的疑惑,不解道:“我?”

    师师姐姐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你手腕上的墨玉手镯。”

    我只浅浅笑:“墨玉手镯?”

    她的目光并未从我的身上移开,竟有了几分逼视的意味,忽灵犀一点,清凌凌道:“不,应该叫‘锦鲮扣’!”

    我抬头看她,惊异她今天这一番突兀的话,不觉沉思,问:“姐姐知道这东西?”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这‘锦鲮扣’本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师师姐姐仿佛知道我的疑惑,浅浅道。

    “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她十指尖尖,慢慢剥着一颗葡萄,微微一笑,见我不解,槿汐直截了当道:“因为姐姐我也有一双,名为‘交鸳结’,与这‘锦鲮扣’皆是产自天竺国的贡品,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墨,此玉种是整颗玉内、外都是纯黑色的,极为难得,这世上恐仅此两双,其中一双陛下多年前赐给了郑贵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另一双陛下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去年中秋才送给了我。”

    我这才惊觉过来,盈盈浅笑道:“陛下心里有姐姐!”

    微微颔首,下颔的弧度柔美如新月,轻轻道:“陛下自是位盛负才情!”说罢,她走到一旁的妆台前,取出一个金丝锦盒递于我,清浅微笑,“打开看看!”

    我接过锦盒,轻轻打开,红软上静静躺着两只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墨玉镯子,黑如纯漆,细如羊脂,见她神色沉醉如痴,心下陡然清亮起来,我“咦”了一声,好奇道:“就连纹路墨丝都近乎一致,真是难得!”

    师师姐姐凝神其中,淡淡惘然,似含了一缕似乎欢喜似乎神伤的轻愁,然而也是那么淡淡一抹,仿佛是晨起时未见阳光前的稀薄雾气,转瞬也就散了,“天家的东西,哪一件不是难得的!”

    她遽然转身,深深望了我一眼,神色渐渐变得慈爱,柔声问道:“婼儿,那你的‘锦鲮扣’……”

    我心口一跳,脸上热热的,真心诚意将那日的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她呵呵一笑,“这宫里的女人,真是花样百出,石棉都用上了?”听得她笑语清脆,“还敢对皇后下手,查出下毒之人了吗?”

    我虽是那日见到乔贵妃与那老太监的交谈,却也没有找出十足的证据,自然不敢诌言,用手里的细绢轻轻擦拭着‘白鸳结’,摇了摇头,静静笑道:“皇后娘娘也未曾追究下去。”

    她半是惊心半是感慨,“连杀身仇人都能放过,这皇后果然不同一般,自然陛下也更敬重她几分。”

    我点点头,心下晓得,忽然想到菱依菱秋还在外面等了我多时,也不好再深聊下去,起身扑了扑衣袖裙裾,敛衽礼道:“姐姐,时候也不早了,已叨扰多时,妹妹就先回去了!”

    师师姐姐沉吟着微笑,也忙起身,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鲜活灵动,相映生辉、贵不可言,只递了一包葡萄到我手中,道:“婼儿,这是姐姐用瓦缸贮藏的葡萄,是先洗净后将缸口朝下阴干,底上垫三层洁净软纸,放入两三层果穗,再放入井字形木架卡在缸的腰部,架上软纸,以利透气,将缸放入冷凉室内,午间消暑解馋是最爽口不过的了!”

    我微微羞赧,笑道:“多谢姐姐!”

    她心下清亮,“扑哧”笑出来,“你我姐妹何须多谢。”她安慰似的看着我,手抚上我的脸颊,道:“以后不管什么事,只管来找姐姐,姐姐自当为你排忧解难。”

    我自是当做客气话罢了,不由脱口问道:“嗯!”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

    “走,姐姐带你从后门出去,你以后若是想来姐姐的‘离香馆’,就走这道门,罄珈自会为你开门,也方便你出行,自是不用往那人烟嘈杂的地方去了。”师师姐姐目光温柔而懂得。

    我自然知晓她口中“人烟嘈杂的地方”指的是什么,不由地暗赞她细心,轻而坚定的点头,哽咽道:“嗯,姐姐!”

    她笑着拉过我,也不晓得她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被她牵着手且行且走,只暗暗记着路。

    她停了下来,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就是这儿了!”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道红漆两开门,虽是后门,却仍气派华丽,“出门右拐便到了你刚刚来时的正门大道。”她的眼中有荡漾四溢的浓浓笑色。

    我浅浅一笑,惶然别过头道:“那妹妹先走了,姐姐保重,过几日再来看望姐姐。”

    “嗯,去吧!”师师姐姐亦含笑道。

    走了十来步,方听得“咯吱”的掩门声,我回首打量两眼,唇角不由澹澹扬起,含了几分情味,却又轻轻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