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瓷浣 第090章 幽香却解逐人来
黛媱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慢慢道:“似乎有人想要隐藏些什么!”
我凝眸于她,轻声道:“而且这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黛媱凛然转眸,“喔?此言何意?”
我默然片刻,把手缩进袖管中,道:“就在我们前一步拿走我们想要的东西,绝非巧合。”
黛媱略有不解,“你早有这般推测了?”
我和黛媱二人系上斗篷,扣上风帽,从中望出去,整座后宫都已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唯见青松红梅色泽愈滴,仿佛世间仅剩了这两种颜色。
我遥遥注视一苑的银白,缓缓道:“从赵……”我刚欲脱口他的名字方觉不妥,忙转寰道:“从康王殿下发现那本御札旁边间隙的时候。”
黛媱的笑容一凝,略有些不自在,就那么一瞬,转而唇角轻柔扬起,“那你可有想到其他的什么?”
我摇摇头,看着降萼阁直直对着的一条巷道,穿堂风在冬日变得尤为凛冽,两侧是四通八达,无处不有风来,吹得斗篷上的风毛软软拂在面上,隐约遮住了视线。
回到青雲榭,如此想着,仿佛黛媱也有着无穷无尽的心事,各自捧着一盏茶盏,相对无言。
良久,到底是黛媱先开了口,“到底是进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我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斜,茶水几乎要泼了出来。仿佛在这冰冻三尺的冬日里饮下一口冰泉,那凉意沁入喉舌,凉到麻木。我垂着脸,低低道:“总得把这人找出来。”
黛媱定定神,黯淡的眸光骤然闪烁出奇异的幽暗的光芒,“这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人近万人,若是要一一甄别,定要花费十来日的功夫,而且这样大的动静,必会引起阖宫众人的猜忌。”
我微微一笑,这笑里有一抹淡淡的愁苦之色,“自然是不能用这样的手段。”
黛媱但笑不语,她拉过我的手,郑重道:“濯婼,你放心,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我都会帮你找到他。”黛媱此刻的镇定,仿佛深思熟虑过了,只脸上有一缕浅浅的苍白,双颊的红润之色仿若雾气氤氲,一对原本清亮的眸似看不到底的深渊,现下也让我心生暖意。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黛媱薄似蝉翼的鬓角,恳然握住她的手,“嗯!”
说话间,玉岑唯唯诺诺进来,福一福道:“帝姬,皇后娘娘请您去凤嬅宫一趟。”
“母后?”黛媱疑道,转而神色温柔宁靖,“可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皇后娘娘只是派了凤嬅宫的张公公过来,此刻人还在门外候着呢。”玉岑神色动容,将她的手拢在她袖中,微微低头道。
我心中一动,不觉站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那我先回去吧!”
玉岑似要拦住我的去路,浅浅欠身,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喏喏道:“吴小姐,皇后娘娘请您也过去。”
我铮然转身,看牢玉岑清秀的面庞,轻轻道:“叫我也去?”
“是!”玉岑微有些赧赧道。
黛媱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后,已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母后知道你进宫,想叫你过去说说话罢了。”
我澹然一笑,只点点头,面上有一丝决然不信的疑惑,稍纵即逝。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凤嬅宫,疏桐引我与黛媱入正殿,殿中依旧素雅整洁,刻画雕彩细腻出神,锦幔珠帘,纨丽姝奇。隐约闻得椒香细细,正是熟悉的椒房暖香,在这冬日里,竟让人身子上涌入一股莫名的暖意。
“臣女参加母后!”“民女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极乐长安!”我与黛媱恭恭敬敬道。
帷幔后,皇后娘娘正半卧在软塌上,下身铺着一床羽绒细被,我抬头,见皇后今日穿着金黄色五彩凤凰纹通袖翟衣,金线绣制的牡丹花在纱缎裙上彩光绚烂,风髻雾鬓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也可见皇后即便日常装束亦是一丝不苟,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正低头拨弄着盏中雪白的银耳,良久,方低声道:“来啦?”瞬间缓缓抬起头来,“赐座!”
两个宫婢将抬了两张圆凳过来,忽觉有和暖的风涌过,鲛绡帐内别有甜香绵绵透出,皇后娘娘见我微微疑惑的神情,吟吟道:“若本宫没有记错,本宫与吴家小姐已有两月未见了吧?”
我脸上一红,微微踌躇,“回娘娘的话,自天宁节后,确有两月。”
皇后娘娘伸手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按着刺金袖口,和颜悦色笑道:“吴家小姐似乎清瘦了些,是身子何处不痛快么?”说话间眼神深深从我身上掠过,很又恢复那种雍容恬淡的姿态。
我欠身道:“多谢娘娘关怀,许是冬日里饮食进的少了些,并无大碍。”
皇后打量我两眼,微笑道:“那就好!”
皇后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本宫这凤嬅宫平日里也鲜有人来,吴家小姐若是得空,时常来陪本宫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安分地笑着,“民女乃是外臣女眷,按理无诏是不得随便入宫,恐怕……要辜负娘娘的盛情了!”
皇后笑吟吟看我一眼,“这倒无妨。”抬了抬眼,片刻,疏桐便端了紫檀木托盘躬身走到皇后面前奉上,那是一块楠木牌,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上头都精雕细琢些字,离得稍远,并未看清,木牌中央还坠了一块大拇指宽的蝙蝠形水绿翠玉串坠。皇后轻轻取起,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笑着递于我,“你过来!”
我忙起身,柔婉垂目,低声道:“娘娘?”
皇后笑得亲切,“这是出入宫的令牌,你来往也方便些。”
我怔了一怔,谦卑地躬着身道:“这……娘娘……”
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拿着!”便将这快木牌拍到我的掌心,一阵楠木的淡香扑面而来。
我慌忙跪下,“多谢娘娘!”
皇后停顿片刻,方笑道:“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我一听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绯红,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黛媱却是不晓得,追问了一句,“母后,说什么?”
“啪!”地一声,皇后娘娘一巴掌拍在身旁的案面上,皇后环顾周围,忽而秀眉微蹙道:“还不跟本宫说实话吗?”
黛媱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转,不觉神色黯然了几分,口中依旧恭敬道:“母后所言何事,臣女不知!”
我心下忽然有些不安,心中隐隐不定,仿佛山雨欲来,胸口气闷得不行。
我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舌尖微颤,终于还是道了出来:“娘娘赎罪,我们确实去了降萼阁探望了王昭容。”
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黛媱,黛媱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缓缓地对我摇了摇头,直直盯着我,示意我不要说。
皇后娘娘微微苦笑,语气沉沉如秋雨暮霭,“那是被你父皇废弃的人,你们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黛媱垂目片刻,忽然扬起那双清亮的眸,微微笑道:“母后,我们只是想要去了解一些事情罢了!”
我呆了一呆,方觉醒过来,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笑意,欠身道:“皇后娘娘,这与柔福帝姬无关,一切都是民女的错,还望娘娘责罚!”
皇后娘娘脸色阴晴不定,仿佛是夏日阵雨后的天气,依旧变幻莫定,片刻,抬头道:“如果不是疏桐恰巧路过那里看到你们,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本宫?”
我与黛媱惊慌不已,连连摇头。
皇后娘娘叹了一口气,道:“媱儿,你难道不知道这宫里人多嘴杂,要是谁将这件事添油加醋地传到你父皇耳中,那可如何是好?”
黛媱大为震动,不由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我心下亦是感动不已,慌忙跪下,低头道:“娘娘,我和柔福帝姬真的只是去给王昭容送了一些吃食,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皇后看着我,笑意微敛道:“你们到底去那地方干什么?”
尽管铺着一层红色回纹地毯,双膝触在凉凉的汉白玉地砖上仍觉得微微发凉,上面的玉簪花花瓣白而无暇,开得如堆雪砌霜一般。
皇后看着我手上一双素净沉郁的墨玉手镯,道:“别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一片信任才好。”
皇后娘娘说出的这句话,我心中猝然一痛,转见黛媱亦望着花瓣出神,不由感伤难言。
我自然知晓皇后娘娘乃是真心待我,心下也感念这份恩情,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娘娘,我们……”我将所有的事一一细说了出来。
皇后听完大惊,手中的碧玉串一松滑落了下来,骨碌碌散得满地都是翡翠珠,铮泠有声。彼时殿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凤嬅宫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
半晌,皇后娘娘淡淡凝神,头上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擅自进入天章阁乃是大罪,你们真是……”皇后重重一嗤,本来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此刻澎湃不已,
“我……”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刻疑虑的心情,“娘娘,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纱帷的柔光柔软拂落在皇后娘娘面上,益显出她的沉静,“被人发现了没有?”
黛媱因询扬起,耳上的芙蓉环晶坠便随着笑语闪出粉紫星辉样的光芒,衬得她端庄中别有一番妩媚,“母后,没有。”
皇后的严肃倏然隐晦了下去,仿佛被疾风吹扑的花朵,她的指尖微凉,似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凉且润,轻柔拂过我的鬓边,“地上凉,你们都起来吧。”
皇后轻轻抚着我的手,带着明了的体贴,“真是苦了你。”
心中有明净如台的温暖,这世间身份最贵重的女人短短一言,竟让我说不出话来,只静静望着她,许多言语不用说皆已明白。
我默默片刻,温然唏嘘:“娘娘,我们能找到那个太监吗?”
皇后素白的手指抵在纤巧的鼻端下,赤金护甲闪耀清冷的金光,“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