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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何以为王

      譞璮眉头蹙起,眼中的冷色渐渐凝聚得浓重,“这封信有用吗?”

    “这麓骥到底是何人?”然而我口中却是一点懵懂的好奇。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里面提到了吴家,提到了章相,更提到了窑变之瓷,这些关键的字眼在一瞬间同时出现,而且这些字眼几乎都是我需要的,我甚至有些来不及将它们之间的关系加以联想。

    “譞璮,你的母妃……”我略微疑惑。

    譞璮凝视我须臾,叹道:“我母妃原只是翰林医愈的女儿,因为当年选秀进了宫,可是一直不得父皇的宠爱,直到诞下我方才升为昭容,我八岁时,我母妃便病逝了。”譞璮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她微微凝神,缓缓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譞璮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内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低头不语,只怔怔托腮仔细品味她话中深意,可一切都像是不同线的风筝,即使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却也无法看到持线的人。

    整个屋内的人神色都有些恍惚,烛光熠熠,四处蔓延着一种冬夜萧索沉闷的气息,殿中翠织金秀的帷幕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千阁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记忆中穿来,看着我道:“我们可以帮你做完这件事再走。”

    譞璮安静抿唇,衔着笑意道:“嗯,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嘛!”

    “可是……”我微微一惊,旋即笑道:“这几日你们不是就要走了吗?”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也不急在这一两日。”譞璮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

    我心中有数,微微垂下眼睑,“万一……”

    譞璮低眉浅笑,声如沥珠,“没事的,父皇的旨意并未明确下来,更何况,平辽的将士这几日才传来捷报,回京复命至少还有两月呢!”

    几句闲聊之后也各自散去了,夜半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自低回的天际滚过,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刹那明亮如白昼,随即是深的黑暗。忽忽的风吹得窗“啪啪”直响,我猛地一声惊醒,原本冬日只是滚滚闷雷,今夜却如此大作起来,心惊之余,只觉口干舌燥,起床抿了一口桂花蜜,以清甜的滋味暂缓喉舌的苦涩,低头思量片刻,默默饮着杯中的桂花蜜,那乳白的汤色映着我的神情有些晦暗的决然。

    屋里焚着檀香,幽幽一脉宁静,我只闻着那香气阖目怔,迷迷糊糊又睡到清晨,菱依打了热水端进来,开门的瞬间有冷风倏然吹进,冬日的早晨凌冽不已,宛若一把锋利的刀片贴着皮肤生生刮过,冷浸浸的冰凉却透心而入。我微微扬唇,“还在下雪吗?”

    “还在下着呢,小姐!”菱依搓了搓手,揉了一方热巾替我擦洗。

    我斜靠在软枕上,低声道:“二爷呢?”

    “宗大人、老爷和二爷一大早就在前厅议事呢!”菱依说话的时候神气和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阴影。

    我暗暗诧异,却不动声色,道:“议事?”

    菱依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门是关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心里微微一沉,不觉掀被起身,发髻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低了头慢慢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去看看。”

    披了件厚实的大衣便往前厅的方向走去,却见小六哥袖手站在一堵墙下,皱着眉头默默侧耳倾听。

    我一时好奇,便也走了过去。我蓄了浅淡的笑意,道:“小六哥,怎么不进去?”

    小六转头见是我,先是一愣,而后笑吟吟道:“婼妹妹……各位爷在里面议事呢,怎好进去打扰!”

    我疑惑看着他,“他们在谈什么呢?”

    小六哥的笑容淡薄如浮云,温文道:“好像是什么西北战事,平定辽军,收回燕云十六州的事情。”

    我定定神,方温柔道:“我进去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到厅内传来这样的声音,“在金人追击下,辽天祚帝已逃入夹山,耶律淳被拥立为天锡皇帝,自称北辽,支撑着残局。童贯镇压了方腊,正踌躇满志,以为只要宋军北伐,耶律淳就会望风迎降,幽燕故地即可尽入王图。”

    我闻声进来,欠身道:“宗大人,爹,二爷!”

    宗大人打量我两眼,微笑道:“濯婼来啦!”

    我微微一愣道:“爹,这么一大早,是出什么事了吗?”

    爹只是轻锁眉头不语,反倒是宗大人“啪!”一声拍在身旁的案面上,神色大为震动,怒色愈盛,“陛下竟然封了一个太监为郡王!”

    “太监?”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绪,柔声道。

    宗大人瞑目片刻,一缕凉意蔓上他威严的眉目,絮絮说了出来。

    大宋朝政中枢密使主管军队,三司使主管财政,为了防止武将作乱,军政,军令分开,指挥军队的人无权调动军队,能够调动军队的人又不指挥军队,枢密院可以调动军队,枢密使一般由文官担任,童贯长期主管枢密院,刑余之人,六根不全,只求富贵,陛下登基时,他已经四十五岁,若非在杭州造作局,搜罗古玩字画,受到蔡京的提携,只怕终生只能老死宫中,而后监军西北,做节度使,当时我们大宋正和羌部落大战,欲收回河湟之地,童贯奉旨监军,祭旗之后,皇宫失火,大臣和道士都言不吉利,不能妄动刀兵,于是陛下飞马传旨,停止出兵,童贯看完陛下的手诏,若无其事,违令出兵,结果大获全胜,这时,童贯将陛下的手诏公示诸将,军中将士看完之后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军令如山,何况是圣旨,若是大胜了,自然不受指责,万一战败了,所有人都得掉脑袋,童贯当着诸军的面坦言,若是战败,自己去面圣担责,若是战胜,功劳自是将士们的,诸军将士听完自是感恩戴德,成了童贯的心腹,咱们大宋最强的军队就在西北,因为西北产马,童贯手握兵权,更是骄横不可一世,还不断向陛下身边的道士、妃子和近臣派送金银,陛下自然对其更加予以重用。

    随着西北战事的平息,静极思动,政和元年,陛下派遣他出使辽国,因为宦官的身份,遭到辽国的轻视,当时正值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不理朝政,四处狩猎,国内早已腐败不堪,矛盾激化,辽国燕云大族,汉人马直前去拜访,方有了后来的海上之盟。

    幽云十六州在后晋时期被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以至中原王朝天险净失,大宋曾经试图收回故地,却屡屡失败,太宗皇帝曾亲率十万大军攻辽,高梁河一战,十万宋军被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九千铁骑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太宗皇帝身中三箭,坐驴车逃回南方,每年箭伤复发,最后也因此驾崩,所有的宋代皇帝都对幽云十六州在辽国手里耿耿于怀,心想现与金国共同夹击辽国,便向陛下引荐了马直,金国太祖皇帝一代人杰,雄才伟略,崛起于东北白山黑水,方心未艾,势如破竹,打得辽国节节失败。

    马直上书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成祖宗未尽之事业。”辽国有五处国都: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云中府,南京析津府。金军连破四京,童贯率十五万大军攻打南京,留守南京的辽军已是惊弓之鸟,眼看是同盟的宋军来打,自是恼怒,同仇敌忾,辽军一万人,把我们宋军十五万人全部击溃,刀枪甲帐堆积如山,辽军念及旧情,未节节追击,童贯收罗残兵败将,准备从国内调兵进行二战,遭到辽使臣劝阻,晓以利弊,可是童贯不听,轰走使臣,当天夜里,七千辽军劫营,宋军又退出去三百里,奔走于山涧,自相践踏,死者数万人,童贯最终央告金国人,以“好生之德,不忍杀伤人命。”为由拜托金军攻下南京,金军至南京时,辽军直接打开城门缴械投降,童贯为了要回幽云十六州,不惜以百万银绢赎回,金国留下城郭土地,金帛子女尽数载走,正可谓御敌无方,扰民有术。

    “当年神宗陛下遗喻:‘能收复全燕之地者赏以封地、给以王爵。’陛下便下诏封他为广阳郡王。”宗大人拢一拢宽大的衣袖,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微微冷笑,随即扬一扬脸,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那这幽云十六州……”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宗大人发怒。

    宗大人疲软的容颜微微一震,脱口道:“十六座空城罢了!”沉吟片刻,冷笑一声,已含了几分厉色,沉声道:“每年还要付给金国上百万的岁币。”

    爹微有怒色,叱道:“这无非是给大宋财政带来了另一笔巨大的负担。”

    宗大人略略沉吟,微有不满之态,然而不过片刻,唇齿间含了凌厉决绝的割舍之意,道:“最可怕还不是这个……”

    宗大人说得缓和而从容,我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爹和二爷皆是眸光悲凉,低望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