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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爆竹惊春竞喧阗

      我回想须臾,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沉默回想,总要说点什么对,否则竟像是冷落了槐佐责怪他什么似的。于是带着笑颜道:“现在总归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槐佐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笑意,“那我年后再来。”

    我本不想说什么,他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能说什么,只觉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假意嗔道:“快些去吧,窑坊那边不是还有事吗?”

    我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粉面上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睫毛上挂着的碎雪融后的水滴似乎不堪重负,密密闪烁累累光芒,只觉得耀目分明,

    槐佐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神气肃然道:“我可是认真的。”他的笑牵动胸口衣襟的轻动,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束冠随着他健硕的身躯摇曳出道道华丽如晨光似的光芒,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了温暖的感伤气质。

    四周的雪光照射在槐佐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

    他静默,我亦静默,原本似有若无的风声在光秃秃的树枝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

    我与他瞬间相对而视。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词“温润如玉”。不错,便是“温润如玉”。

    只那么一瞬间,我已觉得安稳,转头看着别处。台上清风徐来,鬓被吹得飞拂,也把他碧水色毛裘领上的风毛吹得微微倾覆。湿润的空气安抚着清凉的肌肤,我慢慢咀嚼他话中深意。

    我面红耳赤,不想一句话惹来槐佐如此讥诮。一时愣愣,片刻方勉强笑道:“快去吧!”似若无意轻轻用檀香熏过的素绢掩在鼻端,遮住自己嘴角淡淡一抹暖笑。

    我忽然觉着,这汴京欢笑、绮靡繁华竟不如此刻眼前之人一抹温色动人。

    良久,他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那,我走了。”槐佐很是不舍地转了身,镶着明珠的软底绣鞋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连着毛裘声音,沙沙轻响,背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直到完全看不见。

    岁末天气的清寒已是到了极致,我不由地缩了缩手,庭中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残雪,如同万余灯盏,珠罩闪耀,流苏宝带,交映璀璨。“我是认真的。”槐佐的声音清亮温软宛若天际弯月,心里微微一颤,不觉退开一步,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细细想着这句话,颊上浮起不可言说的微笑,只那么一瞬,尽管我清楚地知晓,在这寒气逼人的白雪庭院中,四周仅我一人,我还是生怕让旁人瞧出端倪一般,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假作无意。

    府里的家丁仍在洒扫门闾,除尘去秽,所有的门上已经换上了新绘的门神,钉了桃符,贴了春牌,门外喧闹不已,时有贫丐装扮成鬼神、判官、钟馗、灶君沿街乞钱,菱依菱秋四处忙活着。奉着各种迎祥纳吉用品: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靴鞋、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爆仗、烟火及金彩镂花、春帖胜幡等物;莫大娘一大早便携着一众小厮忙活着年夜的饭食,直至夜色完全沉浸下来,皇宫大宅、大街小巷竞相燃放爆竹,锣鼓齐响;娘早早便准备了纸钱、酒果、香花、供物、迎送六神,礼仪缛繁,以祈新岁之安。

    一切贺岁祈福之礼结束,方才开家宴,宗吴两家,相隔一墙,早成一家,宗大人作为宗吴两家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宗夫人却因为宗颖身在西北未能归来担竭不已,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叫我觉得有些错愕,因是家宴,众人的礼服华贵却不隆重,宗夫人一身青金色华服纹饰简单、清爽大气,头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妆饰,脸上也是淡淡妆容,许是念多了佛经的缘故,有着一股淡淡的高华疏离的气度,尽管众人言笑不已,她的面容却有着浅浅的憔悴之色。

    席位按年纪大小由高至低,我与佟粟隔相隔而席,只见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月黄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绛紫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紫薇花,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四角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簪,余一点点银的流苏,耳后簪了两朵时鲜的宫花,臻轻摆间,倒也喜庆吉利。

    二娘亦费心思量衣着,满头珠翠明铛,择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弢儿明黄织锦缎袍显得他面如冠玉,虽为垂髫之龄,却别有风仪,初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因为临闹市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雕花大宴桌,面北朝南,爹娘并肩而坐。娘身着绀色缎衣、双佩翠环,眉目端然的坐在爹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二爷和宗大人似乎在聊着什么趣事儿,各自开怀。我着了一身杏黄缕金挑线纱裙,一色的嵌宝金饰,髻上的一支镌花玉簪,是“八音宴”上,槐佐为我买下的。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外有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岁酒”酒味甘醇清甜,据说是汉末名医华佗创制的,其配方为大黄、白术、桂枝、花椒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明知后劲大,却也经不住诱惑,徐徐饮了一口岁酒,径自坐着,酒过三巡,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心中也欢悦不已。

    佟粟目中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濯婼姐姐,这是屠苏酒吧?”

    我仰起脸,想轻轻拭去面颊红痕,却欲盖弥彰,无声无息地微笑出来,“是的,妹妹不会饮酒吗?”

    佟粟说话的时候神气和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阴影,“佟粟一向不擅饮酒。”说罢,一只手拿起酒壶,倒了半盅,素白似瓷的纤纤十指染就了鲜艳明丽的深红蔻丹,宛若她少女嘴唇上娇艳的一点玫瑰胭脂。

    我的笑容有些迟疑,“妹妹这是?”

    佟粟低眉含笑道:“这是佟粟第一次在京中过年,也是第一次和诸位姑妈叔伯过年,佟粟恭贺姑妈叔伯福泽深被,安康永泰。”

    我抚抚袖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似笑非笑,却也只眼前这个女子深谙世事。

    众人皆酒意不浅,莫大娘早捧上温水里湃的各色鲜果,雪白如玉的瓷盘里盛着的瓜果犹带着晶亮的水珠,格外诱人,在这寒冬腊月里吃起来也不觉胃寒。

    宴席需开到次日,至夜蔶烛糁盆,红映霄汉,爆竹鼓吹之声,喧阗彻夜,谓之“聒厅”,小儿女终夕博戏不寐,谓之“守岁”。又明灯床下,谓之“照虚耗”。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似有若无的朦胧月牙,雪亮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时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宗大人,爹和二爷,又各自给府中大大小小的家丁小厮们散了“岁钱”,众人更是欢愉不已,连连称谢,各种吉利话语似是说不尽一般,自宴散后返回屋子,菱依菱秋服侍我换下了礼服,又卸了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菱秋抿嘴笑道:“今日除夕,众人皆是高兴的,不过小姐确实喝得多了些,我和菱依在一旁看着,本想去劝劝小姐,又怕失了礼数。”

    菱依微微一怔,微笑道:“莫大娘特地熬了醒酒汤,已差人诸院送去了,小姐若是困了,喝完早些歇息便是。”

    我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心下自是暗赞莫大娘的心细,我起身转到妆台前,取出两个精致的锦盒递与她俩,菱依菱秋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小姐,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我拣一粒蜜枣放在口中,面带微笑,锦盒里面装着的是我前些日子特地给她俩打造的一对金钗,一双为蝶,一双为兰,一静一动,自是像极了二人。

    菱依菱秋打开,面露喜色,感泣流泪,忙叩谢恩。

    我双眸一亮,扶起二人,目光似轻柔羽毛在她们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好了,快去睡吧!”

    “小姐,我也有一个盒子要给你!”菱依说着含笑递与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一行小字:“婼儿亲启”。

    菱依只是陪笑站着道:“小姐请看。”

    我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玉质同心结,结纹路盘曲回旋,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细细看去,应该是有两枚玉莲,并且可以相互套合在一起,盒中装着的是莲心,想必莲瓣自然是在他手中,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1片刻方道:“他何时送来的?”

    菱依只是笑:“今天白日的时候。”说着便同菱依一同退了出去。

    窗外雪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注:

    1出自隋代?杜公瞻《咏同心芙蓉》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