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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

      我和菱秋走得不快,两个人的长长的影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长巷中十分寂静,微闻得行走时裙褶触碰的轻细声响。前殿的歌声被风吹来,柔婉而清亮。

    “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么热闹?”菱秋随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放缓了步子,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大宋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喜事?”

    菱秋一向机警,自然明白我此言何意,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随便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足以让人性命不保,她绞一绞衣角,方知失了言,咬着唇望向我,倏地将头低下,不再多说。

    我直径去了披麝殿,还未进殿,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譞璮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你怎么来了?快,赶快进来!”譞璮粉面红唇,上身一件玫瑰紫缎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少许,只觉清雅高贵。

    菱秋为我卸下毛裘,顺叠后拢在怀里,披麝殿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家字画,还有一柄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通体施有螺钿装饰,腹面上还嵌有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譞璮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她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她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譞璮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是那事儿有什么眉目了吗?”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又环顾了一圈儿殿中的侍婢,我略有顾虑,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没有说话。

    “你们退下吧!”譞璮摆摆手,淡淡道。

    我见众人都出去后,方才开了口,把槐佐昨日告诉我的线索一一说出。

    披麝殿外轻绽着的几朵不知名的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枝条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又是这个太监?”譞璮缩回手,放下衣袖,默默看着我。倏而抬一抬眼皮,道:“看来,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先找出这个太监才是。”

    我慵懒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瓶中供着的一枝未开的桃花,淡淡道:“宫里这么多太监,该怎么找啊!”

    譞璮闻声转头看我,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你可别说丧气的话啊。”

    譞璮的神色望向我,似是征询。我心下虽然有些羸弱,然而理智自存,也不允许自己放弃。

    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我怎么可能放弃,只是现在毫无头绪,随便说几句丧气话抱怨一下罢了!”

    譞璮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至少可以证实王昭容没有骗咱们。”

    我长叹一声,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也是。”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秋日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伐辽大军再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我乍闻得这话,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她的手,手心细密沁出汗来,我略作思忖问道:“那你和千阁……”

    譞璮蹙眉沉思道:“父皇倒是再没提起那事。”片刻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嗯?”我悄悄问道:“怎么了?”

    “说是沈安之要派他去江浙一带,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譞璮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算算日子,不过五六天就回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垂道:“我总觉得你们俩儿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可是真愿与他走?”

    殿内烛火明灼摇曳,映得譞璮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若不是心甘情愿,我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轻哂道:“不管如何,等他回来,你们二人就赶快走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说罢略一凝神。

    “可是……”譞璮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

    我知道譞璮有心帮我,只是想到她和千阁之所以迟迟未走就是因为想帮我查清楚真相,眼下伐辽大军紧着就要回来了,所有出现的可能我皆已想过,所以忙阻道:“没事,你们放心的走,宫里还有黛媱,还有康王殿下他们,我们能查清楚真相的。倒是你和千阁,你愿意为他放弃天家富贵,帝姬之躯,他也愿意为你不顾一切,这才是真叫人羡慕。”

    譞璮轻吁一口气,双颊羞红了绯色,方笑道:“那好吧!”转而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我和他会好好的,若是你们查清真相,记得书信告诉我们一声,也好叫我们省了担忧才是。”

    我点点头,“一定!”心却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只在心底暗暗祈祷:“你们二人一定要走的远远的,远到谁也找不到你们才好。”

    譞璮的脸上露出那样娇羞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春天明媚温软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她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

    看着她因为憧憬与千阁的一切,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心里定是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我遂投之浅浅的微笑,只愿她永远这般幸福下去。

    我能明白和体味到譞璮此刻的心境,其实和和槐佐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的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我,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儿,两个人相知相惜,相慰相怜,能与他漂泊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果真,两日过后,伐辽大军便已抵京,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至宫门口相迎,宝装弓剑,龙凤绣旗,红缨锦辔。万骑争驰,铎声震地。一时间御香拂路,广乐喧空,宝骑交驰,彩棚夹路,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游人士庶,车马万数。

    童贯驾马领首,圆脸长眉,面色臃白,抚着颐下十数须,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见如此阵仗,好不得意。随其身后的是蔡京的第五子蔡鞗,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子的骄矜,只静静含笑,并不与旁人说话。其余将帅皆长得虎背熊腰,双眸中散着自以为是千古功臣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得意骄纵的神情,看上去只觉散漫辙乱。

    天子登楼相迎,这已是无上的荣耀,各大将帅头首,皆豪赐大封,田宅珠玉,宝翠绫绮,动辄过万。又于垂拱殿设宴,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邀近支亲贵、命妇妃嫔,文武朝臣共襄盛举,庆贺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功。

    爹和宗大人进宫赴宴迟迟未归,宗夫人和娘在府中焦灼不安,来回走着,直至深夜方听得门外有了动静,左右两三个小厮扶着宗大人颤巍巍进来,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

    宗大人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身体就软绵绵的歪在小厮身上,连单薄的缟绢朝服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别说头上的赤金幞头,直压得他连头也抬不起来,酒酣耳热,贴身的衣服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他使劲撕扯着,腹中的吃食全然吐了一身,浑渍不堪,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此刻的宗大人竟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沙场将军。

    “这是怎么了?大人!”宗夫人见宗大人如此酒醉,一时泣不成声,忙迎着上去帮扶着,用素绢不断抚着宗大人的胸口顺气,又谴了丫鬟打了温水进来洗拭,熬了醒酒汤灌了进去,又吐了出来,生怕酒气伤及肠胃,只得反复灌入,折腾完后已至黎色,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倦色油容。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宗大人素不饮酒,今日却酩酊大醉,顿时疑云大起。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引了爹出门说话,“爹,宗大人怎么会喝得如此之酔?”

    爹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一阵浓郁的酒味儿从口中涌出,想必爹喝得也不少,半晌喟然道:“还不是因为今日加封伐辽大臣的事儿。”

    “伐辽大臣的加封不是许久之前就有了告旨吗?宗大人怎么会现在才……”我自然知晓宗大人戎马半生,勤于职守、为官清正,可谓“抱诸葛之忱,婴亚夫之疾”,图强之计却屡遭阻滞,现有亲见这般境况,更是痛心疾首。

    “宦臣封王,下嫁帝姬,宗大人怎么还忍得了!”爹鼻翼微微张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早春的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屋内的热气灌了出来,从窗纸缝隙隐约透出烛光,幽幽荧荧,凉风徐徐,吹得屋内鲛纱轻拂,似魑魅魍魉游弋,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可怖异常。

    我本想得入神,乍然听到“下嫁帝姬”一句,我伸指用力掐一掐手心,便留下一弯月似的的指甲印,撤指的瞬间,拿到苍白的指甲印瞬时涌成一道诡谲的血月之色,惊愕道:“下嫁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