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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前尘往事

      轻轻挽起白玲的手臂,解璇从一间又一间的教室门前走过,看着这一群又一群的学生被关进这么一个个与世隔绝的“黑箱子”里,既像是拘留所里等待判决的囚犯,又像是被关在牢笼里供人观赏的幼兽,她没来由的从心底产生了一股悲哀感。

    可这又能怪谁呢?!整个国家的教育现状都是如此,帝都昌河区的每一位家长都绞尽了脑汁挤破了头,整天四处的求爷爷告奶奶,就只为了把自家的孩子也塞进这个黑箱子里去!

    根据白玲的指引,解璇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一层层的楼梯,并最终站在了一个挂着红牌的“高三实验班”门前,使劲敲响了这扇实木的厚重木门。

    “进。”从门内传出的模糊回应和这所学校一样的冰冷和淡漠,但白玲似乎早已习惯屋中主人的语气,丝毫不以为意的拉着解璇推门而入。

    一踏入办公室,解璇就十分惊讶的环顾了一下室内的陈设:象牙白色的真皮会客沙发,镶着大理石桌面的低矮茶几,暗色的茶盘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壶茶具,旁边还立着一架样式古朴的红木书柜……对于一间班主任办公室而言,这样的布置已经堪称奢华,昌河一中对这位“实验班”班主任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白玲,你来这儿干什么?”一位坐在亮色老板桌后面的中年女老师斜着头不停的扫视着解璇,语气颇为不耐的问道:“你又是谁?”

    白玲替解璇说明了来意。

    “你是倪鹏的堂姐?”在说明来意后,中年女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目光中的怀疑之色毫不遮掩:“刚从美国回来的?”

    “是呀是呀,倪小姐刚从美国回来,今天就是为倪鹏的事情而来的……”轻挽着解璇手臂的白玲颇为活泼的抢先回答道:“倪小姐还是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高材生呢……”

    “我可没问你,白玲,我是在问她。”中年女老师十分不礼貌的打断了白玲的介绍,重新盯着解璇问道:“你是倪鹏的堂姐?刚从美国回来的?”

    “是。”解璇轻点额头,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初次见面,你好。”

    三问三答之后,这位中年女老师才示意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这两位女士进来坐下。

    这位呆萌到过分的白玲好像并没有受到对方态度的影响,她在坐上沙发之后甚至还朝着人家做了一个鬼脸,之后便大大咧咧的翘起了二郎腿,对人家递来的微怒目光视而不见。而解璇早已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和生死考验,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位班主任此时所表露出的怀疑态度而心怀忐忑,她依旧在脸上保持着一抹淡雅迷人的微笑,先是以完美无缺的淑女风度优雅而舒缓的坐到了沙发上,之后便开始抬头观察那位中年女老师的仪容外貌,从平顺柔和的视线中看不出一丝的负面情绪。

    这位中年女老师年龄不到五十岁,中等个头,身材微胖,脸颊丰润,鼻梁上架着一副昂贵的玳瑁眼镜,炯炯有神的双眼透着似乎足以刺穿一切锐利目光,严肃而刻板的面庞不怒自威,加上此时露出的愠怒表情,足以被称为是冷面阎罗的标准模板。

    “白玲,你去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到学校还敢穿成这样,哪里还像个老师?”还没等解璇出声询问,对方居然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一副吊儿郎当样的白玲。

    “哪有啦!宋姨!”白玲却摆出了一副乖乖女的撒娇模样:“别的老师都说我这么穿好看呢!”

    “他们合伙逗你你都敢信?”中年女老师先是愤愤不平的喊了一句,接着才故作严肃的说道:“还有,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们是同事关系,你得叫我宋老师!”

    “好好好,宋老师阿姨!”古灵精怪的白玲又做了个鬼脸,之后还想继续强自辩解,却又一次被她的宋老师阿姨给打断了。

    “就算是为了好看,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别整天吊儿郎当的!”宋老师批评完白玲,又把视线对准了默然不语的解璇道:“你看看人家倪小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才叫真女人真性感,你这翘着二郎腿算什么,小太妹吗?”

    解璇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坐姿居然也成了宋老师教育自己后生的教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的开口中断了二人的谈话,再次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来意,并隐隐透露了自己在赶时间,没空听这两位叽叽喳喳和喋喋不休。

    提到倪鹏,宋老师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紧接着就又变成了一声长叹之后的惋惜,从她娓娓道来的讲述中,解璇终于知道了倪鹏堕落至此的真相。

    倪鹏出生于一个十分平凡的工人家庭,家境虽算不上富贵也是衣食无忧,作为家中独子的他聪明伶俐性格温和,在父母备至的呵护之下逐渐长大,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就在第三学期结束后的寒假中的某一天,他的父母却突然告诉他,他们马上就要离婚了。

    “为什么?”倪鹏在先前的日常生活中从没有看出什么端倪,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便理所应当的问起了为什么。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的父亲在许多年以前,就在外面找了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女朋友,也早就和他的母亲签好了离婚协议,原本想等到倪鹏高考结束以后再一起来和他摊牌,可谁料想前段时间一个不小心,父亲的那个小女朋友居然怀孕了。

    倪鹏痛苦过,哀求过,甚至还找居委会的大妈来调解过,但父母心意已决,反而异口同声的指责他不懂事,他们为了倪鹏互相忍让了对方这么多年,事到临头了这孩子却依然只顾着自己,甚至完全不愿意得替他们二位着想。

    不过倪鹏的父母最终还是没能离婚,就在他们一起驾车前往民政局办手续的时候,一辆意外失控的侧翻的大货车将他们二人狠狠的交缠到了一起,从此永不分离。

    倪鹏得到消息赶往现场的时候,他父母驾驶的那辆小轿车已经被压成了一方长条状的铁饼,他根本无法从这么一滩骨渣和肉块中分清哪些是父亲的,那些又是母亲的,最终只能在法医的帮助下挑出大部分混在一起烧成了骨灰,装进一个加大的骨灰盒子里,找一方墓地埋了。

    这真是最残酷的讽刺,一对多年以来都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夫妻,在死亡的时候却已经完全无法分出彼此,只能相拥在同一方骨灰盒中,共同长眠。

    父母的死亡并不代表着事情的结束,倪鹏和肇事司机还有一场赔偿官司要打,父亲小女朋友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在等着分家产,帝都之外的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在蠢蠢欲动,就在倪鹏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班主任,解璇面前的这位宋老师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宋老师的爱人恰好是一位非常有实力的律师,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肇事司机乖乖赔了钱,保险公司又赔付了两笔巨额的意外伤害险,房产证过了户,甚至还把倪鹏的亲戚们,连同父亲小女友肚子里的那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一起排除在了遗产继承序列之外——那个女人心里有鬼,根本不敢等孩子出生后去做亲子鉴定。

    倪鹏是非常幸运的,他在宋老师的关怀之下重新享受到了属于家庭的温暖,宋老师也希望他的这种幸福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

    可惜在高二的下半学期,倪鹏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一样,突然谈起了恋爱,而且这场恋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局。

    经过宋老师的悉心照料和精心辅导,原本就十分聪明伶俐又乖巧好学的倪鹏自然牢牢的坐稳了实验班的成绩头名,紧接着,班里的一个每次考试都吊车尾又偏生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就找上了他,在女孩子高明的手腕之下,倪鹏很快就自以为可以和对方倾诉衷肠,共度余生。

    宋老师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吃过的盐比倪鹏走过的路都多,当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但身陷情网的倪鹏当然对她言之谆谆的深刻教诲不屑一顾,在情窦初开的倪鹏眼中,世间万物都比不上美人一笑,他先是替这个女孩答题解惑写作业,之后就开始大笔大笔的在这个女孩身上花钱,发展到后来甚至动用了父母用性命换来的赔偿金。

    这个女孩当然不会对倪鹏付出真心,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儿的通病,实际上她也一直和同班的另外几个男同学不清不楚,其中就包括总找倪鹏麻烦的那个郭传。后面的事情就突然变得简单了起来,倪鹏发现了,据说还挨揍了,事情闹的大了,女孩就果断转学了,之后倪鹏和郭传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至于倪鹏和郭传之间的恩怨,宋老师当然是知道的,但俗话说得好,捉奸拿双抓贼拿赃,郭传身为公安分局局长之子,对公安办案的一整套程序自然是门清的很,每次找倪鹏麻烦不是在背街小巷就是在犄角旮旯,还总会挑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下手,几顿闷棍敲完之后既没人证也没物证,加上郭传家也是一方霸主,对学校和宋老师或明或暗的警告不屑一顾,倪鹏孤掌难鸣,只能自认倒霉。

    从此以后,倪鹏的学习便开始直线下降,在各种各样的恶评逐渐出现的同时,他和宋老师一家人的关系也疏远了,用宋老师的话来说,这个时候的倪鹏已经是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挽救,可是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没有人能救活一个心已经死透的人,宋老师的班里还有上百个学生,她没办法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中去,最后,在高二的期末考试上,宋老师最后一次刻意透漏给倪鹏了一些题目,但他还是没能达到留在实验班的分数线,所以在高三开学之后,他终于彻底的从宋老师的班级里消失了。

    圆满完成了此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但解璇的内心却增添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沉重,她离开教学楼时,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似乎是想要尽快的逃离这间被称之为“重点高中”的“机械制造厂”。夏末特有的昏黄的阳光从斜上方照射下来,将解璇的半边身子都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她重新将手中那把缀着流苏花边的粉色遮阳伞举到了头顶,一个人静静的朝着校门的方向走着,纤细而窈窕的影子被铺在宽阔而空旷的操场上,看起来是如此的萧瑟和孤独。

    就在她身后的这栋大楼里,那些头上顶着无数称号头衔和各色光环的特优级“工程师”们正在制造着一批又一批的“考试机器人”,用各种辉煌却又浮夸的“一本率、升学率”,为这所学校一年厚过一年的“荣誉册”和“功劳簿”上添筹加码。

    而至于这些孩子们的“个性”、“素质”、“情商”和“创造力”……这是什么东西?能拿出去宣传给自己脸上贴金吗?多争取到一分钱的教育经费吗?能让谁升职加薪、评上职称吗?能把每个人的腰包变得鼓起来吗?

    既然不能的话,那么这种东西谁会在乎呢?

    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