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的笑声很夸张，震得在场的人都有点直竖寒毛，众头目见状也皮笑肉不笑的跟着干咳了几声，又整齐划一的把脑袋转过去朝向了刀老哥。

    “我和弟兄们一路追到密云水库的盘山公路下面，这个小娘皮还以为我们是警察，见他们的车子没油了，就独自一人撇开同伙跳车了。”刀老哥不急不缓的回应道：“然后我就带着一车人暂时和大部队分开去抓她，可抓到她之后打电话给其他弟兄才知道，他们都折在剩下两个人手里了。”

    说完刀老哥又挤出了几滴眼泪：“当时接电话的是小金牙，他告诉我说对方人手一挺机关枪，弟兄们都折了，他也活不成了，结果他还话没说完，枪声就又响了……”

    “你刚才说，你是带着一车弟兄去抓这个女人的？”老黄不仅对刀老哥的演技丝毫不感冒，反而还自以为抓到了对方言语中的破绽，得意洋洋的厉声喝问道：“那为什么一车的弟兄就活下来你一个，难不成你小子刀枪不入？”

    “屁话！”刀老哥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有此一问，立刻信心满满的出言反驳道：“我哪知道这小娘皮手里也有枪……”

    “回答问题！”老黄愈加确定自己抓住了对方的痛脚，粗暴的打断了刀老哥的反驳，继续高声喝问着：“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在枪口底下活下来的！”

    “我草泥马，这么急着问想投胎呢？”刀老哥也提高音量喝骂了一句：“老子一辆车里坐着七个人，这个小娘皮手里一把转轮枪只有六发子弹，你说老子他妈是怎么活下来的！”

    六发子弹当然杀不了七个人，打光了子弹的女人在面对刀老哥这种经验丰富的老打手，自然会选择束手就擒。老黄又不甘心的认认真真问了好几个问题，可刀老哥每次都对答如流，每个细节也都若合符节，最终在一番徒劳的尝试之后，老黄终于宣告败退。

    接着刀老哥又旧话重提，大声逼问马西警方给他允诺了什么好处，让他敢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填那个无底洞。

    眼看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自己的预测，马西只能站出来进行了一番辩解，说这个事情是昌河区公安分局的局长郭铭委托的，追杀的目标是杀死他儿子的杀人凶手，郭铭承诺在事成之后会允许他在昌河区再新开三家赌场，并同意充当他在官面上的伞。

    “嘶……”在座的一众头目异口同声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都知道一家赌场就是一棵实打实的摇钱树，这一下多出三家来，大家以后的日子看来都会滋润不少。

    “马小三儿，你他妈是不是傻？”刀老哥闻言当即冷笑了几声，对着马西破口大骂道：“那个姓郭的为什么不派手底下的警察去抓杀他儿子的凶手，反倒求到你这个赌场头子身上，还给你许下这么多的好处？”

    这一声直接把沉浸在对美好生活幻想中的头目们给喊醒了，他们也不禁暗自思考道：对啊，警察抓杀人凶手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事情，涉及到公安局长的儿子更是会速办严办，为什么对方会亲自求到马哥这个帮派头子这里？

    马西顿时哑口无言，他哪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当初郭铭在饭店里出口相求时他还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馅饼，事到临头再一分析怎么事事处处都透着诡异？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马西在心中暗自思忖道，因为郭铭在求他办事儿的时候，根本就没告诉过他，要抓的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可他也知道，一旦此刻自己开口认错，他就必定在众位头目面前威严扫地，还会坐实了“用兄弟们的性命去换自己逍遥”的罪名，到时候众位头目离心离德，自己这个帮派还怎么带？

    “老刀皮，听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你有证据来证明吗？”想到这里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必须要赶紧置对方与死地，所以态度愈加强硬起来：“只听你这一面之词，恐怕是做不得数吧！”

    “是啊刀子，别的不说，弟兄们的尸体和这小娘皮的枪你总该带回来了吧？”先前败下一阵的老黄赶忙出声符合着：“可我看你这包东西里，可是没有任何其他物证啊……”

    “老黄，我再草泥马一次！”刀老哥眉毛一挑，狠狠朝着老黄啐了一口：“你他妈的给我绑着一个女人，再拉着六个死人，开车围着四九城溜一圈试试？你真他妈的当密云高速的收费站是摆设啊？”

    “那你就是没有证据了？”马西阴沉沉的低声说道：“现在就回来了你一个，你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马小三儿，那我倒要问问你，你说老子反了水，你有证据吗？”刀老哥扭了扭自己的脸部肌肉，毫不退却的反问道：“我承认，你交给我的事儿我老刀皮是办砸了，可你说老子反水，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吧？”

    “尽管折了那么多的兄弟，可我好歹也抓了一个活的回来，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向你汇报，到你指定的地点去交人，可你倒好，五个兔崽子拿着五把刀，早就在接头的地方等着老子了！”

    众位头目看马西的表情也产生了微微的变化，这种毫无证据仅凭猜想就对自己兄弟下手的行径，在道上是极为令人不齿的。

    “还好我老刀皮命大，没栽在那帮小兔崽子手里头，还能活着站在你面前。”刀老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现在我没证据，你也没证据，双方各执一词，得，今天这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老子不和你计较！”

    马西阴沉的表情不变，他在等待刀老哥的下文。

    “但是！你当初可是亲口许诺过我，你要抓的人，不论死活，每个一百万。”刀老哥说完他又侧身踢了踢身边康敏的椅子腿：“看今天这架势，咱们的兄弟情义算是彻底完了，没关系，我老刀皮一码归一码，现在我不和你谈兄弟情，就和你谈合同契约，人我带来了，拿钱来吧，一百万，多一分我不要，可要是少一个子儿，我就把你这赌窝捅到网络上去，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

    “刀子！你怎么敢和马哥这么说话？就算是中间有误会，咱们兄弟摆一桌坐一块儿喝一顿酒不就结了，真要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和他关系比较好的管账头目见刀老哥已经和马西撕破了脸皮，立刻站出来充当和事老，心里边更是暗骂道：“你小子是被热气冲昏了头吧，捅马哥赌窝的事情是敢当在众人面前说的话吗？就算你之前没事儿，单这一条马爷也能名正言顺的弄死你！”

    马西闻言后居然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可在座的每一位头目看到他的微笑都忍不住浑身打冷战，他们跟随马西多年，知道这人一切习惯都是反着来，对你打骂的越凶你越受器重，对你说几句好话你肯定要倒大霉，他要是对你笑了，说明这马西是真的对你起了杀心。

    “哥哥，我知道你是想护着我，但到这个时候，真的没什么必要了。”刀老哥当然也知道这个规律，但他也笑了起来，甚至连两排有缺口的黄牙都露了出来，他扭过头去，对着那个急着保他的管账头目万分感激的说道：“因为他马小三儿恐怕是再也不会陪着咱们这帮老兄弟们摆桌喝酒了。”

    “这……刀子！瞧你这话怎么说的……”管账头目还以为刀老哥是破罐破摔了，还想继续出声劝慰，没想到刀老哥却直接爆出了一发猛料。

    “在座的老兄弟们，我这有件事儿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刀老哥的声音越说越低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伤透了心又死透了魂一般：“他马小三儿偷偷养了一帮小兔崽子，为的就是让他们有朝一日灭掉我们这帮老兄弟……”

    “轰！”刀老哥话音未落，会议室里就立刻炸了锅，众头目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脑袋在马西和刀老哥之间来回转，又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此事是真是假。

    “刀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对啊刀子，马哥对咱们这帮老兄弟可不薄，你要是敢在这件事儿上乱泼脏水，哥哥也不依你！”

    几个和马西与关系最近的头目立刻出言训斥着刀老哥，但和刀老哥关系最好的几个头目开始不约而同的交换着自己的眼色，看样子是已经信了七八分。

    “别的证据，我没有，这个证据，我有。”刀老哥语气不急不缓，态度胜券在握：“就看他马小三儿敢不敢让我拿出来了。”

    这下马西再也没法稳坐钓鱼台了，油光发亮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晶亮的汗珠，虽然他不认为自己会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落到对方手里，但又生怕对方真的抓住了自己的致命破绽，一时间纠结不已。

    其实刀老哥说的一点都没错，马西想要灭掉自己这帮逐渐丧失进取心的老兄弟们不是一天两天了，实际上，他在召开此次堂会之前，就已经把老巢里的打手们都换成了自己的铁杆心腹，也就是那群被养大的孤儿们。但他并不想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执行他蓄谋已久的清洗计划，倒不是他顾忌旧情讲什么兄弟情义，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当初跟着他从西山一路杀过来的老兄弟们很多，时至今日就只剩下坐在屋子里的这十几个人了。能从刀山血海中全身而退的，哪个手中没有一两招保命的绝活？要是在仓促之间贸然发难，就凭着自己养在门外的那一帮没见过血的生瓜蛋，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马小三儿，怎么样，敢不敢解开老子的绳子，让老子把证据掏出来给你看？”见马西眼神游移不定，刀老哥激将道：“不敢就算了，这话就权当我没说过。我的要求不变。给我一百万，这个女人留给你，老子和你到死再不相往来！”

    人但凡想在世上混的好一点，就必须要掌握“察言观色”这项基本功，他马西能在昌河区的地下世界横行多年，这门功夫自然早就锻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时见刀老哥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马西心中立刻就猜到了答案，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在这个时侯服软就等于是直接默认了对方的说法，届时自己铁定会被群起而攻之。可要是放任不管，待会儿刀老哥真掏出什么证据来，自己一样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已经完全脱离了马西的掌控范围，他也只能在心里狠狠的一咬牙：左右横竖都混不过这一关，干脆就亮刀子准备硬干吧！

    不过他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万一这老刀皮只是虚张声势呢？于是他一边挥手示意给他松绑，一边将做出了抱紧双臂的姿势，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方便待会儿证据确凿时掏枪开打。

    刀老哥身上的绳子很快被解开，他也没有吊大家的胃口，径直拿起会议桌上自己的那部手机，输入密码以后，一段录音立刻通过扬声器被播放了出来。

    “……看你死到临头，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这会儿站在你面前的这几个兄弟，都是马哥从十几岁养到现在的铁杆……”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你们这些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老东西们一网打尽……”

    “砰！”会议室里终于还是爆出了沉闷而突兀的枪响，刀老哥胜券在握的笑容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在他胸前的心脏处，一个小小的圆形孔洞正朝外汩汩的流淌着深红色的血液。

    直到他仰面朝上躺在地上时，脸上的表情才逐渐转换成了难以言喻的惊愕和愤怒，而坐在桌前的众位头目见马西手中的银白色手枪的枪口还在飘散着袅袅的青烟，哪里还会猜不出事情的真假？

    但这又能如何？马西在开枪时便已经打定了注意要和这群老家伙们撕破脸皮，又怎么会将这帮人投来的敌意目光放在心里？他举着手枪缓步后退，防止这帮老家伙们狗急跳墙，而守在门外的一众心腹打手在听到枪声后，也踹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各持武器鱼贯而入，直接将坐在会议桌前的一众头目团团包围。

    被围在桌前的头目们当然不会脑残到后知后觉的去问马西“你这是什么意思”，纷纷站起身各自掏出藏在身上的家伙事儿准备杀出一条生路，面积不小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老辣的煞气。

    “马小三儿，你真要对我们这帮老兄弟们下手？”作为马西的脑残粉，打手头目老黄是众人中受到冲击最大的一个，他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个手持砍刀棍棒的陌生打手，似乎是想要把他们仍显稚嫩的面孔牢牢记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你是一点都不念了吗？”

    “那哪儿能呢！”马西嬉皮笑脸的回答道：“不过一号首长不都一直在提倡‘干部年轻化’吗？咱们的帮派也是时候该‘与时俱进’的‘深化改革’一下了。”

    “能不能容我问一声，为什么？”老黄的表情逐渐从惊愕中平静了下来，眯着眼睛问道：“你真的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别问为什么了。”马西举起手枪对准了老黄的脑袋：“就算我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你们晚上也肯定睡不踏实，还不如直接给你们个痛快，一了百了！”

    “好吧，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老黄的声音充满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怆：“也不知道我这条老狗还……”

    老黄还没说完，桌前的十几个头目就直接动了手，大部分人都直接攻向了面前的年轻打手，而离马西最近的两个人——打手头目老黄和管账头目，则义无返顾的朝着自己昔日的首领扑了过去。

    这两个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都一直在明争暗斗，却不曾想过，彼此在有生之年里，竟还会有为了一条生路而并肩作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