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至沓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摆乌龙
头顶上的天色几乎已经全黑了。
这条巷子和帝都的其他众多老旧胡同一样,虽然有着好几百年的悠久历史,却已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做过任何维护和清洁了,时明时暗的老旧路灯抛下一个个忽大忽小的惨败光斑,映照着布满泥土和碎石的乌黑地面,两侧的墙壁上仿佛堆积了一个多世纪的灰尘和污秽,每一寸都散发着一股七八十年代所特有的霉味,恍若置身于一处渺无人烟的废墟之中。
说来也怪,就这种破地方里的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破隔间,挂出来的租房信息居然是三千一月水电另算,而更加神奇的是,居然真的有超过四十万的外来人口能够克服这里的糟糕环境,愿意在这种地方安安生生的住下。
这种鬼地方别说住了,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我都觉得自己正在跟着它一起发霉。
在巷子尽头的三岔路口旁靠墙的位置上,栽着一棵不高不矮的歪脖子梧桐树,这棵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光秃秃、黑漆漆的树枝一根根的指向天空,上面挂满了一串串褐色的毛绒绒的球种,正随着晚风的吹拂来回摆动。
至于唐乔,他依然在巷道尽头的三岔路口处傻傻的站着。
尽管现在已经到了下班高峰期,可他所面对的那条巷子却是静悄悄的,诡异到一点声音也没有,自知情况不妙的我集中精力的放缓着自己的动作,蹑手蹑脚的走到树旁,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唐乔的一举一动的同时,将右手向身后探去,隔着单薄的尼龙外套,摸了摸插在后腰的那把np22九毫米手枪——在我所经历过的每一场惊心动魄的缉捕行动中,这支由金属制造组装而成的冰冷工具一直都是我的勇气源泉和信心所在。
虽说杀鸡焉用牛刀,可谁能保证我在杀鸡的时候,旁边会不会忽然跳出来一条捣乱的牛呢?帝都在建国后的这几十年里,每时每刻都在吸收着数不胜数的外来人口,而数目众多的老旧棚户区在各种复杂的因素的混杂之下,逐渐变成了令人头痛的治安、刑事乃至各类恶性案件的高发区,甚至就连不少“榜上有名”的“土匪流寇”都躲藏其中。
在去年年底的时候,隔壁兴隆区的某座拆迁了一半的棚户区就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三名民警武装执勤归来的接到指令,临时转道进入棚户区里抓赌抓嫖,结果意外撞上了一名通缉已久的江洋大盗,双方在狭窄的巷道里拔枪互射,二十多发子弹四散飞去,最终造成了通缉犯一死、民警一轻一重两伤的恶劣后果,要知道,就算是当下最流行的“天马行空谍战抗日神剧”编剧们,也根本想不出这么扯淡的剧情。
打从那天起,帝都的公安系统就订立了一条新的内部规定:但凡要进入到棚户区里办案,携带枪支的比例不得低于出队的人头数的一半。
因此,虽然我和唐乔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三到四米,但在没有了解具体情况之前,我甚至不能和他进行任何的交流,更不能像刑侦电视剧里面的那些只会装酷耍帅的戏子们一样,一边傻乎乎的的从掩体里跳出来,一边面对着几十把长枪短炮,貌似义正辞严状的念出一段又臭又长的台词:“我是警察,全都不许动,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把他惊到一动都不敢动的神秘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在这种平静而诡异的情势之下,只要发出一点意料之外的微弱响动,都有可能会引发极其严重的后果。
所以,我只能默默的咬着牙,控制身体保持着右手掐腰的别扭姿势,连呼吸都调整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脑子里此刻什么样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任由一幕幕或好或不好或痛苦或快乐的回忆在眼前飞快的闪过。
没过多久,一连串轻微而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从唐乔面对的那条巷道里传了过来,吱吱嘎嘎的动静听上去像极了某种硬底橡胶鞋在摩擦着没刷过漆的木地板,听到这阵响动,我马上的绷紧了身子,将压低的左肩膀死死的顶在树干上来作为身体支撑,在遮掩住自己身形的同时,还要保证在接下来的危急时刻中能够做到快速出枪、首发命中。
轻薄的尼龙外套在枯干酥脆的树皮上蹭出一缕缕的木屑。
脚步声还在持续不断的传来,如地狱鬼魅般的摩擦声越走越近,可频率却是如此的平缓而从容,和平常人走路没什么区别,丝毫听不出一丁点的犹豫和滞涩。
“我们师徒俩这回难不成撞上了一个硬茬子?”在与唐乔这种身高体宽的壮汉进行对峙的状态下还能够行动如常的,即便不是杀人如麻的嗜血屠夫,也肯定是个身负命案的元凶首恶,想到这里,我的心跳不由得开始急剧加速,右手更是隔着外套,牢牢的按在了后腰位置的手枪握把上,只待情况不对便立刻拔枪爆射。
脚步声越来越大又越来越近,忽然间,我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但谁会在当面对峙的紧张时刻,如此肆无忌惮的拉近敌我双方的距离?唐乔身上虽然只有警械而没有致命性武器,但好歹有着一米九多的庞大体格摆在那里,如果他在双方短兵相接的瞬间猝然发难,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短暂的几十秒钟在紧张的心态中被拉的极长,而自始至终,唐乔都直愣愣的盯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在前后起伏,我甚至会以为他已经被什么妖魔鬼怪勾走了魂魄,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又过了四五秒钟,一根弯弯绿绿的长条状物体从巷口的视线死角处上下晃荡着缓缓向外伸出,它的形状又长又细,上绿下白,顶端还有几枝细细的空管状分叉,似乎也许大概可能是一种粗糙的自制武器……
“武器!?”抬手揉了揉眼睛,我又定睛将这根长条状物体来来回回扫视了两遍,他奶奶的,这不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大葱嘛?!
“这混小子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被一根大葱吓得纹丝不动?”他在我心里瞬间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可还没来得及出声教训他,一道矮且宽的圆润身影便从巷道的拐角处闪了出来,这道身影先是与呆立在巷口的唐乔擦肩而过,紧接着就调转了方向,悠哉悠哉的朝着我的方向迎面走来。
凭借着明暗不定的路灯灯光,我隐约看清,这好像是一位挎着菜篮子、身高在一米六上下,体重在一百五十斤左右、且年龄已经超过了四十岁的普通中年妇女。
她根本没想到,拐角后的树旁竟然会藏着我这么一个紧张兮兮的大老爷们,所以在看到我時,她下意识的“啊”了大叫一声,然后迅速抬起几乎和我大腿一样粗的右胳膊,死死捂住了挂在自己左臂上的菜篮子,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在不宽的巷道里画了一个大圈,远远的从我身边绕了过去。
直到走出五米开外,她才重新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依旧呆立在分岔路口的唐乔,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从鼻腔里恶狠狠的“哼”了一声。
听到这一句“哼”声,唐乔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摇头晃脑四处张望,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既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虽然唐乔的反应还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这条路有买菜的老百姓路过,而且她看上去也没有受到任何的胁迫和惊吓,那么至少可以说明,刚才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一切想象都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松弛了一下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我几个大踏步就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朝着唐乔的小腿就使劲踢了两脚。
他吃痛的轻呼了一声,忽的转过脸来,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讷讷的朝我喊了一句“师傅”。
“你这小兔崽子,搞什么鬼?!”如果条件允许,我铁定会先赏他一顿棒槌,再附送一通痛骂,不过这里毕竟属于公众场合,况且我们也不能够轻易的表露身份,所以我只能继续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抬手拧着他的耳朵继续教训道:“着魔了还是中邪了?刚才老子差点拔枪搂火了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师傅……”他自然疼的是呲牙咧嘴,但到头来还是低垂着脑袋,喏喏的说着,也没有试图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进行任何的辩解:“我刚才……走神了……”
“走神?!这算什么破理由?!”我哑然之下气极反笑,我的徒弟我当然了解,这小子是刑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小半辈子都泡在公安大学里,怎么可能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随随便便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刚才脑子里都想什么了?”刚问完这句话我就发现,直至此时,他的目光居然还在不住的朝着那条小巷的远端瞟去,仿佛那里有着某种极富吸引力的东西在不停的勾引着他的心神,让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来回答所提出的问题。
好奇之余,我也慢慢转过头去,看向了他不住偷瞄的那个方向。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