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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大吉

      临窗大炕上铺着白狐皮坐褥,七皇子身穿淡雅的银底团纹织锦缎长袍,倚在炕上,闲闲翻着本新出的游记。阳光透过窗棱洒到他身上、脸上,整个人更显得空灵澄澈,秀异不凡。

    他浅浅淡淡的笑了笑,面色皎然,如珠如玉,“阿早吃的是米糕么?哥哥也想吃,烦劳递过来一个。”

    阿早大力摇头,“我吃的是米糕,很美味,但是不给你吃。”

    “小气孩子。”七皇子不由的一笑,“真是孩子脾气,一块米糕而已,也舍不得给哥哥。”

    “我不是小气,我是爱惜你。”阿早利落的蹦到炕上坐好了,一边吃,一边认认真真的告诉七皇子,“你这么个样子,很唬人,知道不?好像天上的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我拿米糕给你,你一吃……”

    七皇子一只手依旧拿着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伸到阿早手中的盒子里拣了块米糕,不紧不慢的吃起来。

    阿早连吃东西都忘了,出神的看着他。

    寻常人就算生的标致美貌,吃东西的时候样子也是不大顺眼的,七皇子却不是,他就算吃东西,也是优雅细致,样子好看的很。

    阿早坐着看了看,趴到他面前看了看,瞪大眼睛想了会儿心事,然后跳下炕,跑到屋角的紫檀木雕如意花纹架子落地玻璃镜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

    “说我和你是同母所生,谁信啊?”阿早撇撇嘴,“咱俩的相貌,分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七皇子放下书,下了炕,徐徐走到阿早身边,“神似形不似而已,阿早,其实咱俩很像的。明眼人一眼看过去,便知咱们是亲兄妹。”

    “你好看,我不好看。”阿早认真看了看镜子里清晰映出来的两个人,中肯的评价。

    七皇子心疼的把妹妹抱在怀里,“谁说阿早不好看了?哥哥瞧着便漂亮的很。”阿早顺手从他怀中取出块雪白的锦帕擦擦嘴,嘻嘻一笑,“明明是丑,非要说漂亮,骗人骗己,很有趣么?”把锦帕又塞了回去。

    她长的丑,笑起来也并不好看。可是她眉宇间那发自内心的快乐,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自有其动人之处。

    阿早推开哥哥,在落地镜前大模大样的叉着腰,“我是公主呢,美又如何,丑又怎样?若是有人敢嫌本公主丑陋……”

    她皱起眉头,思索起这个难题。若是有人嫌我丑,我要怎样呢?

    七皇子含笑看着她,桃花眼中满是温柔深情。眼前这女孩儿是他妹妹,是和他同一母妃的亲妹妹,他在这皇宫之中最亲近最疼爱的人。

    阿早眼珠转了几转,淘气的笑了,“若有人敢嫌本公主丑陋,哼,我便不理他,不和他玩!”

    觉得自己这主意很好很有趣,阿早快活的挑起眉毛,洋洋得意。

    “心地纯良的小阿早。”七皇子柔声夸奖,心中感动极了。

    “那当然。”阿早沾沾自喜。

    七皇子怅然,“哥哥若能把这幅相貌换给你,便好了。男人的相貌不重要。一个男人最要紧是有实力,至于长什么样子,有何相干?”

    男人若有权势地位,就算相貌和咱们的父皇一样,也是半分妨碍没有的。这后宫之中多少年轻美貌的妃嫔,要费尽心思讨他的欢心、女子却不一样了,贵为公主,也只能有一个驸马,若是驸马不爱她,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阿早瞪起眼睛,“哥哥,这可不行!什么叫男人的相貌不重要啊,我和无瑕姐姐闲聊过,她可是很喜欢美人的!若是男子相貌不美,根本不在常家择婿范围之内!哥哥,你若把相貌换给我,无瑕姐姐肯定不会喜欢你,那岂不是惨了?不成不成。”

    她急的差点跳起来。

    七皇子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酸的,含笑拉过她,柔声道:“阿早,你要约兰家姑娘到昭华宫去,对不对?你索性多请一个人吧,好不好?”阿早得意的笑,“请无瑕姐姐,对不对?成啊,哥哥,我请她和兰姐姐一起,她一准儿会欣然赴约。”

    兄妹二人笑着击了掌。

    宫女急急的进来禀报,“七殿下,乾清宫的高内侍来了。”高内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过来找七皇子,十有八-九是和皇帝有关,宫女哪敢怠慢。

    “有请。”七皇子和阿早都敛起笑容。

    高内侍笑容可掬的进来,“拜见七殿下,拜见九公主,七殿下,皇爷在御书房呢,宣您过去问话。”七皇子微笑,“如此,烦劳内侍带路。”和阿早告别,跟着高内侍去了御书房。

    才到御书房门口,“嘭”的一声巨响,仿佛里边有人在摔什么重物。高内侍嘴角抽了抽,面上现出恐惧之色。七皇子面色不变,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才进门,一道乌水迎面泼来,七皇子身形一转,敏捷的避了开去。

    身姿十分优美。

    “阿慕,你身手不错!”皇帝靠在椅背上,气哼哼的说道。

    他在一张圈椅上坐着,地上有被砸坏的砚台、镇纸、笔洗等,一片狼藉。十几名内侍、宫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吓的身子发抖。

    七皇子浅浅一笑,“从小阿慕是怎生被您荼毒的?不管文学还是武功,哪门功课稍微差上那么一点点,您不是打便是骂,要么便是重重责罚。有您这样的父皇,阿慕身手怎敢不好?”

    皇帝气的拍桌子,“不是打便是骂,要么便是重重责罚?阿慕,父皇在你心目中便是这样的么?”

    他神情凶狠,语气也很严厉,看样子是动了真气。莫说那些跪在地上的宫女、内侍了,便是跟在他身边不少年的高内侍,也是心中叫苦,惶恐不安。高内侍暗暗埋怨,“七殿下您跟皇爷说话倒是软和些啊,他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宫中谁不知道,您偏要跟他拗着,这是要自找苦吃么?您自找苦吃可不要紧,我们这些人全跟着吃挂落,好不可怜。”

    七皇子缓步走到皇帝身边,浅浅一笑,“父皇恕罪。阿慕本应该拜见您的,可是地上这么脏这么乱……”皇帝直视七皇子,眼神凌厉,声音更是冷幽幽的,“地上脏乱,便不必拜见父皇了?”

    高内侍差点哭出来。

    七皇子张开手臂,慢悠悠的转了个圈,“父皇您看,阿慕处于您的怒火之下,身上的衣袍还是原样,并没被弄脏。可若是下拜行礼,却没办法,衣袍定会变得面目全非,也就废了。阿慕身上穿的是织锦缎衣裳,很贵重,若废了这件衣裳,实是暴殄天物。父皇您是最爱惜民力的明君,哪会容许阿慕这般奢侈浪费?阿慕这是为了成全父皇的心愿啊。”

    慢条斯理的一番话说下来,居然把自己吹的很崇高。

    皇帝神色冷厉,“这么说,你把衣裳看的把对父皇的礼数更重要,还是有理的了?阿慕,你口才不错。”

    “父皇,您在阿慕心里。”七皇子以手抵胸,诚挚说道。

    他的手像白玉雕成的一般,纤长细腻,灵动优美,那样的一双手按在胸口,信誓旦旦的样子,极为感人。

    皇帝阴沉沉的看了他片刻,挥挥手,命令内侍清理地面。内侍宫女们如获大赦,赶忙轻手轻脚把地上的物品收了下去,又打水过来,把地面清洗干净。

    “全都下去。”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透着几分阴森。

    内侍宫女们磕了头,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七皇子走到书案旁,在砚台中加了水,磨起墨。他的动作缓慢而舒展,让人看了之后,心绪会渐渐宁静。

    皇帝怒目生了会儿气,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上眼睛,“莫再磨墨了,来替父皇揉揉头。阿慕,父皇头快要炸开了。”七皇子低声应道:“是,父皇。”走到皇帝身后,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揉着。

    “竖子可恶。”皇帝闭着眼,喃喃骂了一句。

    七皇子低头看着皇帝苍老疲倦的面容,眼神中是无穷无尽的怜悯。开国皇帝不好做,辛辛苦苦拼着性命打下了江山,还要想方设法守住才行,古往今来多少国家是才建立了几年、十几年便气数已尽,再一次改朝换代的?朝中的武将也好,文官也好,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心思,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不知是哪个人,哪件事,让他如此忧虑?”七皇子暗暗叹气。

    如今的勋贵大多出身平民,乍得富贵之后,很多人骄横不法。皇帝屡屡申斥,也不肯悔改。这些人家大多是有丹书铁券的,可以免死,可能正因为有了免死券,所以才一个个没了顾忌,肆意作恶。

    文官们也不省心。拉帮结派,玩弄权术,野心越来越大。

    “什么今明两年不宜定亲,你是留在京中不想走吧?”皇帝眼睛也不睁,冷不丁的问道。

    “不想走。”七皇子手下依旧是不紧不慢的,“父皇,我想过两年再纳妃,纳妃之后在京中再赖两年。到时候阿早该选驸马了,替她选个可靠的驸马,我便可以无牵无挂的就藩了。”

    “无牵无挂啊。”皇帝冷笑。

    “是。”七皇子很不怕死的答应了一声。

    皇帝挑眉,暴怒,七皇子轻声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父皇,自古至今都是这样的。”

    皇帝哼了一声,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大概是头没那么疼了,皇帝语气中也便有了暖意,不再像方才似的冰冷凌厉,“提议迁都的大臣不少,朕觉得倒也有几番道理。洛阳,开封,长安,各有所长。”

    如今的帝都金陵历来是汉人偏安一隅时才会选择的都城。譬如说,西晋时都城是在洛阳的,南渡之后才定都建康,也就是如今的金陵。金陵,一直是汉人抵挡不住北方胡人入侵时的休养生息之地。若是放眼全帝国,金陵并不是最佳的都城。

    七皇子微笑,“父皇若真有迁都之意,命人到各处实地察看,如何?哪处最适宜建都,看过之后才会知道。”

    皇帝微微笑了笑,“往后再说吧。”

    七皇子轻轻答应了一声。

    ----

    “父皇脾气越发不好了,阿早,你若见到他,定要谨言慎行。”七皇子从御书房出来,特地交代阿早。

    阿早闷闷,“脾气更不好了呀,哥哥,那你的亲事怎么办?他脾气越是不好,你越是难开口……”

    “便是他脾气好,也是难办。”七皇子温声道。

    “八哥都要和兰姐姐挑选王府了,你还八字没一撇。”阿早下气。

    “挑选王府又怎样,还不是要等着。我不成亲,轮得到他?”七皇子安抚的拍拍阿早,微笑。

    阿早是个乐天派,也快活的笑了。

    阿早说话算话,果然分别给无瑕和圆圆去了信,殷勤邀请她们到昭华宫做客。邀请的理由很堂皇,到她居住的畅园去看茶花,“是盆栽的,这个季节竟然开得如火如荼,有几分稀罕。”圆圆素爱茶花,欣然同意赴约。无瑕却借口“不巧,那日要陪家母出城拜佛”,推托不去。

    推掉阿早的邀请,无瑕一个人没情没趣的坐了会儿,去找陆先生了。

    陆先生这做大儿媳妇的难得清闲,坐在桌案前闲闲翻书,见无瑕过来,微笑拍拍身边的玫瑰椅,“无瑕,坐这里。”无瑕依言坐下,随意看了过去,“嫂嫂,您看什么书呢?哦,又是那本天书呀。”

    陆先生在看《周易》。

    “又调皮了。”陆先生笑。

    小时候无瑕气咻咻的,“先生您总瞧天书,我一个字也不懂!”后来渐渐大了,《周易》无瑕也是读过的,不过,肯定说不上精通就是了。

    虽然不精通,可《周易》在如今的无瑕眼里哪还是天书啊?她却顽皮淘气,偏要这么说。

    “在看咸卦,为什么呀?”无瑕见嫂嫂在看《周易》下经中的第一卦咸卦,便好奇的问道。

    陆先生笑,“为小晚和镇远侯幼子胡恪的婚事占卜,得咸卦。”

    “大吉呀。”无瑕啧啧,“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吧?”

    卜婚姻得咸卦,大吉。

    “差不多吧。”陆先生点点头,“爹爹和镇远侯是老交情了,胡恪是小儿子,有些散漫,却并无纨绔习气。吴夫人略精明,不过,并不刻薄,还算是位心性厚道的长者。”

    “咱家要办喜事了。”无瑕笑了笑。

    虽然无瑕在笑,陆先生却觉得她有些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陆先生心中纳闷,“这样有些迷惘的神情,之前我并未在娇娇脸上看到过。娇娇她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呢?”

    “小晚过后,便该着你了。”陆先生打趣,“无瑕小姑娘,你是咱家最小最宝贝的,可是,也快该议亲事了呢。”

    无瑕照例并没有害羞。

    不过,她拿过《周易》翻了翻,指着陆先生正在看的咸卦大发议论,“嫂嫂你看这卦象,少女在上,少男在下,这分明是说,要想婚姻幸福,必须是少男央求少女、少女管着少男……”

    陆先生呆了呆。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释么?娇娇你这高见……

    “别开生面,标新立异,独具一格。”陆先生忍着汹涌而来的笑意,冲无瑕伸出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