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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离析

      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不长,或许只是一小段,或许只是短到几天,很迷茫,很纠结,很深刻,却往往就成为一生当中的一个转折点,它来就来了,走就走了,使人无法掌握,无从感叹,无力扭转。

    其实自从回来以后,特别是接下来的一连好多天里,莹莹就总是一直闷闷地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发呆、出神,她深深地想念着潘劲超,离开了他的空气她几乎难以呼吸。眼看快到年关了,她真不知道这个事儿接下来该怎么办,父亲不图口,她也没法子强追问,所幸的是,接下来提的几家亲事也都被他回绝了,只说孩子太小,晚一年再说。

    倒是莉莉整天催她怎么还不见面,跟她要喜糖吃,问得她只低头窃窃地笑,也不理她。

    年三十的上午,旧年的最后一个集上,莹莹碰到了小军。“赶集吗?”小军在人群里停了下来招呼她。“嗯!……你也赶集吗?”莹莹也客气地招呼他,隔着这样近地距离,莹莹看到小军颇具阳刚的脸庞竟胆怯地不敢抬眼去望,“买好啥了吗?”小军又问道,莹莹低头打量手里拎的东西,笑着说:“没买啥,溜着玩儿!”“噢!……”小军笑了笑,似乎有点囧,就在莹莹微笑着这样将要过去的时候,小军突然又说道:“那个——莹莹!——你那个见面见得怎么样了?”莹莹听了这个似乎也蛮尴尬的,于是她露着颇难堪的笑容说道:“不愿意了!”“怎么不愿意了?不挺好的吗?”小军颇不解地望着她问道,莹莹抬头看了看他,就看到了小军眼睛与嘴巴不一样的情愫来,顿时,她觉得心头堵得慌,于是,她低下了头淡淡地说道:“现在还不想说……——嗯,那我过去了呵!”还没等小军反应过来莹莹就已抬步过去了,又听到小军在后面来不及地只喊了一声“莹莹——”,莹莹心一横,头也没回就走过去了。

    到了晌午,莹莹手里拎着几样东西走到了集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桥头上小军正用肘子向后杵着倚着桥梁仰面望着天,这时就转过了脸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将他所有的哀愁都倾泻了出来。

    他见识过不少的女孩子,模样或妖娆或周正,但从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动人而走心的。从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两眼楚楚温顺的小女孩,到他看到她写出来的笔迹,到他深深地堕落进她的灵魂,堕落进她忧郁不开的眼眸,堕落进暑天里她孑然立于漫天地里锄草的身影……纵然,纵然是那一个夏天的满城风雨,也依然没有改变她在他心目中的圣洁地位……然而,也就这样了,他们之间真的也只能这样了——

    莹莹瞬间就呛然了,这一次她就下了决定,眼望着他走到面前,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小军望着眼前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他竟感到了那样的无助,此时此刻,连时空都静止,所有的语言都冗繁而多余。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莹莹开了口,面向冬季干枯的河床。

    “嗯,——”小军听了就深深地扫视了莹莹一眼,只这一眼他就将她的模样收藏进了心底里去,他知道,他早就该知道,在他心底油油漂着的青荇,他该向它轻轻地招手了,他其实什么都带不走。

    原来他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说的,他想把他们曾经最纯真最美妙的梦想再次与她分享,可是,那种等等真的只能永远的沉在心底了,只能在生命的最深处招摇,纵然是用再美妙的语言一经表达出来也会失去它原本的形态;他还想把这长久以来特别是进入大学以后对她一直不变的眷恋诉与她听,可是就在此刻,就是当下,就在面前他才无比清晰地知道他们真的只能这样了,直到现在他的衣兜里依然装着他日夜写下来给她或者给自己的信,或者徐志摩的诗《再别康桥》,有时候有太多的话跟情感,语言甚而书信反而都失去了它的功用,能够说出来的竟然都成了苍白。

    面对着小军无言的深情,莹莹眼里展现出一种迷茫的空洞,那一刻她的心里竟然是清空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前尘往事,什么潘劲超,甚或是他们那曾经的过往云烟都缥缈,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对着冬季干枯的河床,一时全世界都默然。

    “回去吧!”许久小军说道。

    莹莹望了小军一眼,她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或者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听他倾诉一番,他们之间一定需要有一个交代和结局。然而就是这样了吗?

    “嗯!那我回去了……”莹莹低头走过小军身边。

    万古愁

    是

    春末夏初的光景

    一位少年立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

    隔岸坐着的散发的少女

    头深深的低垂

    往事逾越了若干年

    当所有的尘埃都落定

    唯一不解的

    只有——

    那少女抬起头来

    两眼无尽的惆怅和迷惘

    在一个宁静的小村子

    这一个少年深深地低下了头

    目光倒映了一池的

    美丽与哀愁

    在满腹的惆怅与纠结中,除夕的鞭炮声响得震耳欲聋,漆黑的夜里莹莹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下,她的脑海里全都是小军落寞的眼神,然而她又看到年轮的大车又无情地轧过来,她不知道新的一年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她睁着迷茫的两眼一直听着最后的炮竹声消失在漆黑的夜幕,她依然感到的是无边的惆怅与迷惘,然而唯一能够消除这无边惆怅与迷惘的就只有潘劲超了,在这样怅惘与孤独的时刻,她突然倍加地怀念起潘劲超那宽阔的胸膛与厚重的温情来,她相信潘劲超此刻一定也正对着这漆黑的夜幕深深地思念着她:“劲超!劲超!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在一起!……”无以为寄,于是她拉开了灯,给潘劲超写下了一封思念万千的信。

    大年初一这一天,新年伊始,农村有个几千年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从这一天早起来开始,百业待废,学生不做作业,农民不下地,工人不做工,就连家庭妇女早上做饭也都是头天晚上就准备好的饺子,反正开年第一天什么都不干,不然寓意就又要忙忙碌碌地过一年,因此这一天,庄上的男女老少就都出来了,年轻的年轻的一群,年老的年老的偎在一块儿,前门家后,庄里庄外,大家窜个门儿,拜个年儿,磕个头儿,别有一番人世情味儿。

    本来莉莉、莹莹、名侠并庄上的几个大小不差啥的女孩子一起溜哒着玩的,无奈溜着溜着莉莉和莹莹就把名侠和那几个女孩子撇下了,虽然莹莹也早已不上学了,但莉莉的言行和观点莹莹还是蛮能附和一二的,不像那几个女孩子,一开口就是绣一次花能拿几块钱,又能买个什么丝巾啦,耳坠啦的,要不就是比比谁的对象长得好一点,名侠过了年就要出嫁了,身上穿着男方给买的衣服,说话投足间就多了些待嫁娘的附庸姿态了。莉莉和莹莹一致地认为她们庸俗且愚昧,就与她们渐走渐开了。

    然而一拉起呱来,莉莉还是三句话都离不开小军,而且她一说起小军来,就与她刚才那股子清高、孤傲的形象大相径庭了,莹莹亦觉得在小军面前莉莉永远是显得那样卑微,从前她一说起他总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军的衣着言行都是她嘴头津津乐道的话题,而现在莉莉的口气里明显地多了些抱怨而无奈的口气。

    “……小军那个死样子,大话真敢说!”莉莉边走边嘟嚷着。

    “说的什么?”莹莹亦边走边问道。

    “他说一进了大学,才发现原来中考啦、高考啦简直就是些入门的基础,要是像他说的这么容易的话,那当初怎么不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

    “……”莹莹一边走着,一边听着,也不接话。

    “像他那么狂的一个人,莹莹,我就想不通,他到底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要是喜欢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呢?反正我看他对哪个女孩子都看不顺眼!”

    “……”莹莹依旧不吱声,莉莉说就说了,但她不想附和,那一层微妙莹莹非常明白,莉莉喜欢小军,小军喜欢她,她感觉到一种凄苦的无奈。

    “你没听见他天天说这个女孩子不好,那个女孩子不好,甚至连电影明星都说,好像每个人他都能挑出毛病似的……”

    莹莹默默地听着,心里想道,小军的尖酸刻薄是人人皆知的,偏偏地对她,却一直是温和的,低调的,想到这里,她的心头又沉重了许多,然而,紧接着又听见莉莉接着说道:“你知道吗?小军还说你哩!”

    “说我!说我什么?——”莹莹睁着无辜地眼神问道。

    “他说你穿这件褂子难看死了,还穿个高跟鞋,走起路来一拽一拽地……”莉莉说着看了莹莹一眼,就把小军的话模仿的惟妙惟肖。

    “我穿衣服关他什么事呀?——”莹莹听着不由地脸就长了,她本来对小军是无比信任的,然而他却在背后这样说她,因此一时不知是为了缓和她的不平,还是卖弄她的幸福,她终于开口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跟我一起在步行街买的,我就是喜欢这个颜色的才买的,关他什么事呀!——”。

    “莹莹,你谈男朋友了吗?”莉莉听了就惊奇地转过脸来望着莹莹问道。

    莹莹听了就羞涩地点点头,到这时,她就顾不得矜持了,一个春节对于潘劲超的思念,她就有点收不住了:“他是我们厂的技术员,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的,我们开始交往好长时间了!”她这样甜蜜地说着,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勇往直前的气概,却顾不得背后的落英缤纷。

    莉莉一边听莹莹述说着,一边就拿眼打量着莹莹,她看到莹莹面若桃花,娇羞满面的粉腮,不由就坏坏地捅了她一下:“怪不得我看你越来越漂亮了,原来被爱情滋润的呀!”

    莉莉这一撞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把莹莹撞得差点打了个趔趄,“你撞我干吗呀?——”莹莹不由就歪过头来又朝莉莉撞了一下,一时两人就“咯咯咯”地疯笑开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儿时的岁月。

    不远处,小伟、小军走了过来,莉莉和莹莹正站在路旁的一棵树枝桠下聊天,莹莹远远地就看到小军颓败的神情心情不免沉重了下来。

    “怎么人家到哪里去玩,你俩也要跟着?”见他俩走近了,莉莉望着他俩娇嗔道。

    “‘这晚在街中偶遇心中的她,两脚决定不听叫唤跟她回家,深秋的冷风,不准吹去她——’俺俩想当护花使者呀!”谁知小军听了就即兴地唱起了《护花使者》,一反刚刚沉重的表情向着她俩动情地走来,的确,小军有副好嗓子,从前小时候,只要班里、学校里有什么欢娱活动,老师总爱把他弄到上面唱几首歌曲,此刻听他就只唱这么几句,她俩不由地就动了容:“好听好听,再唱!再唱几句!”莉莉欢欣鼓舞,莹莹也不免跟着附和,看到小军竟然这样放开了自己,莹莹心情也解脱了一般。

    这时小伟听了就走到他妹妹面前,用手朝她鼻梁上一刮,戏谑道:“算了吧!你顶多也就是朵狗尾巴花!”

    莉莉听了不愿意了,她在哥哥面前歪着脖子,跺着脚耍赖、撒娇:“我不!我就不管——俺哥,你说我狗尾巴花!——”。

    大家都笑起来,小伟见拗不过她,只好计饶:“好好,不是狗尾巴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好啵?——”

    “好!”莉莉马上爽快地应道,一下子也不耍赖撒娇了,“我就喜欢牡丹!”

    “我说的——莹莹是国色天香的牡丹!”小伟说着不由就照着莹莹上下打量了一番。

    莉莉听了马上就嘟起了小嘴去瞅莹莹,的确,勿庸置疑,如今的莹莹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姿态婀娜多姿,眼神顾盼含情,尽管她不承认,尽管她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论漂亮她彻底的输了,尤其是当着小军的面,于是她急红白赤地说道:“我是狗尾巴花,你还是狗尾巴草哩,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如我!”莉莉狠狠地说着就拿眼悻悻地去望小伟,一时两人就像在家里一样在那儿咯叽开了。

    小军就低着头去笑他兄妹俩,莹莹也笑,接下来两个人就觉得有点尴尬,小军问道:“过了年不出去吗?”

    莹莹说:“去,在家又没有什么事!”她说得轻松,就把自己的处境巧妙地撇清,“你呢?什么时候开学?”

    “正月十六!”小军说道,接着他顿了顿,就轻轻叹了口气来——

    莹莹听得诧异就抬头去看小军,只见小军神情迷离,这一看不由内心又是一惊,于是,她默默地低下头去。

    “恁知道啵?——莹莹现在都有男朋友啦!”莉莉突然走近了说道。

    小军听得诧异,抬头莫名地去看莉莉,莹莹也是一脸地茫然无措,两人就这样在莉莉的话语下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心就渐渐地沉了下去。

    “不可能吧?——莹莹,你真有男朋友了吗?”小伟也跟过来说道。

    “咦?我怎么可能胡说八道?不信,你问莹莹!——”莉莉说的言之凿凿,却又拿眼去打量小军。

    莹莹拿眼光扫了她一眼,就觉得过去她们中间的那一条伤疤这一次又无情地崩张开了,既然这样,她只好用表情默认。

    这时小军刚刚那一张懵懂莫名的眼神一下子就转变了过来,用他往日惯有的尖酸、俏皮、刻薄的口气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最没有深意的话:“呵!——交个男朋友算啥子!”

    莹莹听了,就知道她曾经的所有美好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就都分崩离析了,她最后看见小军的嘴角正挂起着一丝浅浅的冷冷地笑意,断了,她知道她跟小军之间那细若游丝的缘断了,那样的脆弱,那样的绝情,她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瞬间就支离破碎地颓败相。

    而莉莉的友情更是破碎得一塌糊涂,她看着莉莉的表情冷漠地近乎决绝,于是她也就决绝地,孤傲地站立着,眼角斜向着不远处,一声不吭。

    接下来的整个春节她过得茫然而无趣,她无比落寞地和衣趴在床上,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不知道世情是那么地脆弱、单薄,她只觉得自己像只脱水的鱼一样搁浅在她不能适应的岸边,小军像一抹祥云轻轻地飘来又悠然地飘远,只因她这一座不解风情的山头不足以使他驻足停留。自从那一天过后,她就再也看不到小军,当然她也刻意躲避,算了,该过去的就过去,该失去就让它失去,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年初六的这一天早上,按照农村的风俗习惯,基本到这一天走亲戚串门拜年的习俗就接近尾声了,莹莹靠在大门框上正听着大人们细数着来了几家亲戚,走了几家亲戚,突然,不远处莉莉穿着一件大红呢子褂缓缓地走了过来。莹莹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去,当然,她知道莉莉的大红呢子褂没有小潘看中的那件漂亮,而莉莉也没有她穿得正点了。

    莉莉缓款地走来,带着坚决地笑意,她甚至都没有抬头,当然她的优雅与风度在莹莹面前不堪一击,莹莹不打算招呼她。

    然而到了跟前,李金凤却笑着招呼了她:“莉莉呀!你干啥去?”这时莉莉忙受宠若惊似地灿然一笑,“呵!……我上俺大叔家去!奶奶!”“嗳!……莉莉的呢子褂子真好看!”莉莉走过去了,李金凤又在背后打量着赞叹道,莉莉听了忙不迭转过身来自我陶醉地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忘情地说道:“是吗!奶奶——哪里好看?!”

    莹莹望着莉莉的矫情样,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她知道不管莉莉再怎么矫情,她都已经占了下风,就如同当年她被莉莉打败一样,只是这一次她的惨烈也并不逊于她当年,是的她知道这一次莉莉输的也只剩下这一份矫情了。

    莉莉最后又顺便拿眼瞟了一下一直表情冷漠地微笑着的莹莹,然后就内心也无比冷酷地掉过了头向前走去,然后她就听到李金凤回头对着莹莹奚落道:“你看人家莉莉的大红呢子多好看,你看你买件褂子吧,非买那个颜色的,不老不嫩的,多难看!”

    莉莉听到这些,刚走到不远处,不由嘴角也挂起了刚刚莹莹露出的那份笑意来,她知道,她们俩都知道,从前的那份或真挚或掺假的友情从此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它走的是那样的绝决,留都留不住,甚至让人来不及为它感到一点点的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