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能量
莹莹自从老家回来后就总爱静静地发呆,是那种心里空空地一坐上就是大半天。一时众多的无名纷扰在头顶重重盘桓,既看不到前方,也模糊了往昔,就那样一直往下沉呀,沉呀,仿佛是她人生的永远的基调,——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颓败着的,原来那些梦想里的东西从来都是与她无缘的。无缘就无缘吧,颓败就颓败吧,就这样低落到了尘埃里去吧,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得到她最真切的幸福。思齐的嘴巴里又长出来了几颗牙齿,躺在她的怀里面一边幸福地吸吮她的**一边就用她的小手儿去触摸着她的脸颊,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全神地望着她,一边吃一边咯咯地笑。笑得莹莹身前身后的琐屑都飘落纷纷。
廖光辉依然吊儿郎当地瞎胡混,他白天干活,天还没黑就约合着几个人跑出去了。一天,那几个混混到店里来找廖光辉的时候,莹莹就看到那几个黄子站在那马路边上打俏皮话:“找小曼去!——”“王光标不弄死你!”“切——!——王光标早就不要她了!她现在是老何的人了,王光标是什么样的人,他会跟她玩真的吗?不过是玩玩,过了新鲜景儿就顺手能扔多远扔多远了!要不然今天晚上,我把小曼约出来你们看看?——”“——你算熊吧!”廖光辉正晃荡着二郎腿低着头撕开一包香烟来,此时听了就抬起眉头冲那孩子呲牙佯笑着说道:“——那娘们儿你拿不住!”还没说完他就鬼着脸回头朝莹莹这边窃窃地望了望。莹莹抱着孩子坐在一堆废料垃圾的后面,听他们深一句浅一句地说着,莹莹听出了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包括廖光辉在内,罗小曼如今已是多么不堪的人了,那种不堪是比起她眼下的处境遭遇更甚的,她深以为。
她每天只默默地,把生意收拾好了,把孩子收拾好了,把家务做好了,然后她内心会十分忐忑地想到,日子快要到了,原来设想的那一天,只要孩子满了周岁就带着她远走高飞。然而,一天廖光辉突然对她说道:“天热了,明天你带孩子上市里买身衣服去吧!”莹莹吃惊地望了他一眼,伸手说道:“——钱呢?”谁知廖光辉伸手就从兜里抓出一把钱来:“给!——够不?”莹莹也不接,看着廖光辉就把那些钱都放在了桌子上。“哪来的钱?”莹莹问道。“问那么多干嘛?又不是我偷来的!”廖光辉傻呵呵地说道,“买身性感的衣服穿上,去跟街上的那些娘们儿比比,——一个个妖精似的看着就欠收拾!”莹莹听了蹙了蹙眉。
当莹莹抱着孩子逛了半天街从市里回来的时候,坐在公交车上,她就内心屈辱不平地想到,她到底得需要一股怎样的能量才能对付得了这生命、生活里的无尽坎坷不平屈辱磨难愤怒恶俗,她知道这必须得是一场无敌无上无畏的较量,在她攥了拳头的同时,眼泪汩汩滚落而下。
走过广场的时候,莹莹看到了有个人在亭台长长的廊桥下面坐着,一袭黑衣,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孤零零地,是罗小曼,几乎认不出来她。
莹莹迟疑地凝视了她一眼,或许内心底是想跟她招呼一下的,——她们似乎有叙约过的。可是又毕竟,她是跟廖光辉好过的,那种交恶是不会从她的心底消除的,——她是不相信她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终于她冷冷地就过去了,罗小曼目光阴沉的很。
事情发生在三天后。是午后,满条街上的人都在传扬着一个惊天的消息,罗小曼自杀了!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向着罗小曼开的音像店涌去,莹莹抱着孩子夹在人流里往前跟着,就听见旁边的人说道,是割腕自杀,整间屋子都淌满了鲜血。走着走着莹莹的心口就隐隐地作起痛来。
音像店的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里三层外三层给围的水泄不通,人声鼎沸,莹莹颤痉痉地望着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前一后抬出了一具用被单包裹起来的罗小曼的尸体,孤零零地被扯拉着,殷红的血渍浸染的斑驳成片,一绺头发长长地垂落下来,教人看了愈发心惊。原本那样一个风华正茂,风姿绰约的人,为何到死了也只成了那样一具孤零零的模样。
接下来,关于罗小曼的故事才真正传开来。傍晚的时候,附近的几家老住户聚拢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啧啧叹息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说开了。
“唉!这孩子可惜了……”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大娘叹息地咂咂嘴。
“啧啧!是的,都死了怎么弄!……”一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低了头感叹着。
廖光辉也灰灰地站在人群当中偷听,惴惴望着众人的神色,此时他终于不甘又佯作无关地问了一声:“——她原来是怎么样啊?”
那大娘听了就望了他一眼,她也大概是虚拟假度地听说过一点儿他的事情的,这时就转过了脸来喃喃说道:“原来!……原来是才好的一个小孩儿,自打结了婚,呵!……”
“——就是找了那个婆家找的!”又一妇女爽利地接过话茬,断定说道:“说是条件好的很,公公婆婆都是干部,男的是公务员,一家人看不起她,拿捏的很,受不了就离婚了,离了婚,一没工作,二没权没势——!”那妇女说着两手一拍合又一摊敞开,“最后打官司孩子没判给她,又一分钱没落着,什么都没落着!气的!”
“不是说男的那边也有她出轨的证据吗?”
“哪——是?是男的先出的轨,人家那边都生了小孩了,才不要她的!”
“回来以后呢,王光标就找上了她,一来二去的就好上了,王光标的媳妇知道了,那段时间经常在街上骂来骂去的,王光标多精明的人儿,他又不能毁了自己的家庭,慢慢的两人就断了,小曼就又跟街上的几个小混混好上了,名声越来越差……”
廖光辉听到这里就想列开,莹莹站在人群的一旁望了他一眼,又非常平静地移去了目光。
晚上,廖光辉非常腻歪地偎着她,莹莹明白他不光光是想好事,他肯定也是从罗小曼的事情中受到了刺激。莹莹从了他,却没有什么的趣味,黑暗里罗小曼一直在她的心头萦绕,她两眼茫茫地向上睁着。事毕了,廖光辉仍死死地抱着她不撒手,莹莹欲推开他,就听见他缱绻不已地话语传来:“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隔着漆黑的夜幕却是说的声情并茂,莹莹听了,一动不动就感觉到了自己那颗漠然的心砰然融化的声音。许久,廖光辉已沉沉睡去,莹莹躺在思齐和廖光辉之间,内心却是无比的郁结难受。终久久难以入眠,在罗小曼的或是她自己的绝望梦魇里她一再沉浸……
她不时告诫自己,她是不会跟他这样一个人渣好好过下去的!虽然说她就这样一个人带着孩子出去了确实举步维艰,难以生存,但是跟他这样一个人渣继续生活下去她终是屈辱难忍。但是,主要还是罗小曼死了以后他确实乖张了许多,这又使得她心情更加的郁结纳闷起来,同是又不时地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但是他又不再跟她叛逆反抗了,一说他就嘿嘿着说,我改。这倒是违背了她的初衷,她倒是要一回回地挑战他的底线,直等着再闹个天崩地裂的她就能一倔强趁着那个计划好的日期就愤然离去了,去过她一个人的由己的生活,就像所有的励志的单亲母亲一样。
接着她还跑去咨询了一下思齐的户口问题,倒也是符合她的心意,未婚生育的孩子户口是应该落在母亲的名下的。于是她回了一趟老家,准备把思齐的户口落实到了她的名下,然再把她母女两个的户口单立起来,这样就解决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生存下去的主要问题。她这样在回去的时候就怀着一种悲壮的心胸。然而就是这一次回去却是发生了意外的事情。
拿户口本的时候,莹莹向李金凤编了个瞎话,说是思齐看病的时候需要户口本。李金凤的脸色就更是凝滞了,于里于外她可不希望家里无缘无故添上这样一个孩子的户口。莹莹见状忙开口接道,这次顺便把我的户口也迁走。李金凤听到这里就面色沉着地思虑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道,那我问问你爸吧!莹莹怕之间再有耽误,遂开口断然说道,不用问了,我跟我爸说过了,——反正我早晚都要出这个门子的!
听到这里李金凤就抬起那一双金鱼眼来望着她,她的话就汹涌地自嘴里吐了出来:“——那也没有你这个出法呀?”莹莹望着她,她看不出来自她那一双鼓出的金鱼眼里是关心她呢,还是鄙夷。“——结婚没结婚!就生下了孩子!现在又把孩子立到你的名下,果然是从小缺少教育,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莹莹听了低下了头来惭愧着,内心底却是倔强地咬了咬牙关。
莹莹走进了东屋,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她又不在家,东屋子里显的凋败荒芜的很了。正当门的这一间跺满了一袋一袋的粮食,自从奶奶去世以后,李金凤把娘儿俩的东西大致都扔的差不多了。只里间还留有一张床,上面堆满了杂物,大概也是留给莹莹睡的,莹莹却是不敢设想要是以后哪一天回来了该怎么要在这儿住下去,阴森森的。最叫人欣慰的是奶奶的那个老板箱也在床上摆着,上次临走的时候她着意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得好好的,包括她从小以来的那些东西,虽然经过天长日久的侵蚀都已泛了黄,已经破损不堪。她又还着意在里面放上自己的几件衣服,真心的恐怕李金凤当废品给她卖了。这次回来她就决定要带走了。
收拾的时候,她就打开了那个黑色的日记本,信手翻到了一页,正是一句:“十六岁的我,初长成,在我面前铺设的到底该是一条金色大道呢?还是一条幽暗的孤独的寂寞的人生之路?”倒是切合的反衬出她当下的处境来,不由地心绪万千。
刘大柱倚着东屋的装满豆子的口袋跺蹲下来的时候,莹莹喊了一声:“俺爸!——”头却都没回,并没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一封信。
“妮儿,这封信是你妈寄给你的!”
莹莹迟钝地反应了良久,方转过脸来,望着刘大柱,他手里拿着那封信。
“是你妈!你亲妈寄来的……”刘大柱望着面色迟疑的莹莹说道。
莹莹颤兢兢地走过去,接过来那封信,信已拆了口,厚厚的一沓。
“是我拆的,你不会怪我吧,也没叫谁看,——你不在家,我怕有什么事。”
“信里写的啥?”
“她坐监狱了,判了很重的刑,希望你能去见她一面。”
莹莹感觉浑身的细胞都打了个激灵。
公路边,莹莹孤零零地立着。天已转秋,不时有树上的黄叶飘落下来,眼前的世界既熟悉又无比的陌生。地里刚刚收完了庄稼,四野里空旷旷的,远远地望去只有村庄地头的大白杨还茂盛着葱茏的颜色。也是怪她大意,之前竟然得到过她的讯息。是在她刚刚怀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