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这天顾幸幸一晚上都没睡,不能睡,要守一整夜。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他们就出发去殡仪馆。道士走在最前面,直系亲属紧跟其后。
不知道是不是李右玥心虚的缘故,她昨天回了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今天出现了,也不像昨天一样往顾幸幸身边凑,自觉地离得远远的。
顾幸幸只在她下楼的时候瞥了她一眼,之后再也不看她一眼。
对李则明,顾幸幸也报以同样的态度,不搭理。
而且她也不打算对李则明告李右玥的状。
昨天看到李右玥的那些装饰品,顾幸幸心里多少有点数。李则明手再松,也不会给她买那些东西;而光凭兼职,李右玥也不可能有钱买那些东西,她只上了半年学,也就是说她最多只打了半年工,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能有什么好工作?
一个年轻的女学生,突然多了不知来处的东西,加上她之前在学校的那些种种不自爱的表现,顾幸幸不免会往肮脏的地方想。
也许现在,摆在李右玥面前的是一片沼泽,她也将濒临沉溺。
也许现在,对李则明稍微地提醒一句,便有可能将她拉离那沼泽地。
顾幸幸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走在人群里的李右玥,尽管打扮的偏成熟,尽管身上有种病态感,她身上依然有遮不住的青春气息。她还很年轻。
顾幸幸又忍不住别开了眼。
路边栽的绿化树,经过一个寒冬的冷风吹拂,依旧绿意盎然,坚直挺拔,蜷缩于树根处的一小簇草却无力地匍匐在地,草中间的零星花朵儿早已残破不全。
她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李则明身上,李则明似有所察觉,扭头看了她一眼。
顾幸幸目光有点茫然,平常带着的冷意减去了两分。
李则明缓了缓神色,走近了她一步,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
殡仪馆外,还有其他的人。路边停了好几辆车,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完整的,破败的。有一辆橙色的车,挡风玻璃都是碎的,完整的一块平面玻璃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将碎不碎的连在一起。
顾幸幸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僵硬地别过头,冷淡道:“没什么。”
她短短的情绪变化,使李则明心情也短暂的起伏了。他学她,冷淡地远离她几步。差点儿自打嘴巴。
进了殡仪馆后,做了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李阿婆被放置在一张小床上,那个床缓缓的向前移动,移到火炉的门前,门打开,火光一片,李阿婆渐渐被火光吞噬。
人群又是呜咽一片,李则明别过头哭得稀里哗啦。
李阿公幸好没来。
最后,他们捧着一盒骨灰,把李阿婆置入了墓地。
这边的丧事完了,顾幸幸要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下了小雨。
外面的雨是苏州三四月份特有的毛毛雨,不大,但够缠绵,连连绵绵地扑黏在人身上。
李则明阴阳怪气地问她:“要不要我送你?”
李则明眼底一窝青色,眼睑上由于刚哭过,一片红。两种眼色,不知怎的,顾幸幸看上去,觉得他整个人阴晦又怪异。
看不舒服,看不顺眼。
顾幸幸人已经走进雨中。留下的“不用了”这三个字,随着雨滴拍打在他脸上。
顾幸幸打车回家,离李家那个方向越来越远。她想,这个地方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车在周家楼下停住时,雨还没停。顾幸幸付过车费,匆匆地跑进家里。
顾苏宁不在,可能上课去了。周伯仲一个人在,看她头发打湿了,连忙让她去卫生间吹干,自己冲进了厨房给她倒热水喝。
“幸幸,你吃饭了没?”吹风机的声音把周伯仲的问话吹得零零散散,顾幸幸只知道他在和她说话。
顾幸幸按他的性格猜着他说话的内容,大声答:“没有。”并关了吹风机。
他说:“我给你煮碗面吧,要荷包蛋不?”
“要。”
“嫩点还是老点?”
顾幸幸想到蛋黄往外流的样子,嫌弃地啧了下,道:“老点吧。”
她头发吹干了,面也煮好了。
周伯仲什么话都没问她,趁她吃面的时候,给她充了个暖水袋。
顾幸幸快速地吃完,要洗碗。
周伯仲忙道:“放下,我来。”
顾幸幸就放下了,“谢谢周叔。”
周伯仲端着里面还有面汤的碗,用下巴指了指暖水袋,“抱着暖暖。”
“好。”
暖水袋在手里,热乎乎的,顾幸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回暖了过来。
碗洗好了,周伯仲看了看闹钟的时间,说:“我去接你妈妈了。”顾幸幸现在还没回学校,所以他们也没有在学校附近住,还是在周家。
“嗯。”顾幸幸应了声,周伯仲才拿了车钥匙往外走。
顾幸幸看着他关了门,脚步声也消失了,才起身撑着泡了个澡。
泡完,人舒服多了。困意浓浓,她回房间睡了一觉。
晚饭做好了,顾苏宁才温柔地叫醒她。也是什么都没问。
吃饭时,顾苏宁问她:“什么时候回校?”
她还没回答,周伯仲接口:“再待个几天吧,休息休息。”
顾苏宁:“这个可以有。”
顾幸幸咬着筷子,“可我请假只请到了后天。”
顾苏宁道:“啊,对。那你后天一早走吧。”
周伯仲:“那我明天休息,在家给你熬汤喝吧。”
“这样不好吧……”
“没事,我什么时候工作都行。”
……
顾幸幸又在家赖了一天,被周伯仲熬的枸杞鸽子玉米汤治愈的正能量满满。
睡午睡,也不再做噩梦了。
后天一早,周伯仲送完顾苏宁去学校后,又要送顾幸幸回南京。
临出发。顾幸幸犹豫半天,磨蹭到周伯仲身边,说:“周叔,你在家吧,我自己去学校好了。”
周伯仲手上提着她行李,随口答:“还是我送你吧,比大巴安全。”
“不是的……”
周伯仲停下脚步询问地看她几秒,突然恍然问:“宗言送你?”
顾幸幸点头,“早上他给我打过电话……”
“那就让他送吧。”周伯仲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妈妈……”
“她不是在上课嘛。”周伯仲说。
周伯仲把她送下楼,韩宗言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又对顾幸幸说了一句,“我和你妈妈都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孩子。”
顾幸幸接过行李,点头,“我知道。”
周伯仲这才微笑着和韩宗言打了招呼,“路上慢点。再见!”
“周叔再见。”
车驶离了小区,韩宗言问她:“昨晚有没有做噩梦?”
顾幸幸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她之前提了一句。
她摇头,答:“昨晚没有。”
“那就好。”韩宗言侧头看了她半秒,说。
“今天晚上要是还做噩梦,就打电话给我。”
顾幸幸说:“做着梦呢,怎么打电话呀。醒不过来怎么办?”
韩宗言没说话。
前面一个红灯,还有十七秒,他停顿了十三秒,才点了点头:“那倒是。”
顾幸幸忍不住嘀咕:“人都说谈恋爱智商会变低,果然如此。”
韩宗言:“……”
一路无事,半途也没停车什么的。他们十点左右就到了仙林。
韩宗言想帮她把东西拎寝室里,被宿管阿姨严肃地阻止了,坚决不放他进去。
顾幸幸只好一个人上去。进去前,贼兮兮说:“下次放假,我带你参观我们女生宿舍。”
韩宗言淡淡道:“没兴趣。”
“是嘛。”顾幸幸眼珠转了一圈,继续道:“夏天最好啦,里面都是长腿美女。”
“没兴趣。”
顾幸幸笑了,摇头晃脑地问:“真的?”
韩宗言神色很正经,“真的。”
“不错不错。”顾幸幸拍了拍他的肩,“保持这个态度,继续清心下去。”
韩宗言瞥了她一眼,“保持不了。”
顾幸幸瞬间收回了手,睁圆了眼望着他,敛了笑,眼里凝聚了点委屈。
韩宗言抬手捏了捏她脸颊,叹了口气,“你个笨蛋。”
顾幸幸还是瞪着他不说话。
韩宗言稍稍蹲下身子,和她平视:“我说的不是别人,是在说你。”
顾幸幸和他对视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脸腾得一下子红了。往后跳了一大步,说:“我上……上楼了。”然后迅速地逃了。
韩宗言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顾幸幸回了寝室,心扑通扑通地跳舞跳了很久,才平复下来。冷静下来,想起了他的话,小心脏又开始跳起了舞。
顾幸幸表示,太没出息了!
她给韩宗言发了条短信:保持不了也得保持,必须坚决服从组织命令!
过了一分钟,他回:我努力。
努力…个毛啊…
顾幸幸瞅着短信,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结果,没瞅多久,电话来了。
是韩宗言。
“你收拾好了,下来和我吃个饭。”
“你没走?”
“不急。”
“哦哦,那好,等我一会儿。”
“嗯。”
电话没挂,半天,顾幸幸道:“那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顾幸幸手脚加快地整理东西,想快点出门。
东西整理一半的时候,她的室友回来了。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和她们诉说短暂的离别想念之情。
蒋光辉说:“中午我们不吃食堂,外面吃饭吧。”
王佳:“行。”
顾幸幸忙说:“我不行。”
她们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为什么?”
顾幸幸轻咳一下,“我家老韩在等我。”
“呀,你的韩哥哥来啦。”蒋光辉说。
王佳道:“那一起呗。”
顾幸幸眨眨眼,“也行。”
中午,他们五个一起吃了饭。有蒋光辉在一直地打趣,气氛一直都很好。
倒是王佳最后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和幸幸,当了你们的电灯泡。”
韩宗言淡淡一笑:“没事。”
蒋光辉手搭在王佳肩膀上,哈哈大笑,夸张道:“就是就是,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只当一会儿的电灯泡也无所谓啊。”
韩宗言笑眯眯地握紧了顾幸幸的手,“蒋同学说的对。”
顾幸幸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顾幸幸把他送出校门,回了寝室。下午没课,蒋光辉那货支了个牌局,让隔壁寝室的教她打这边的麻将。
顾幸幸看了会儿,看不懂,就去整理中午没弄好的东西了。
她们那场麻将,直到下午六点多才结束。人都散完了,蒋光辉才意犹未尽地招呼她们去吃饭。
顾幸幸累了,说不吃。
她们三个也没逼她,自己去食堂吃了饭。
人都走了,寝室安静极了。顾幸幸发了会儿呆,靠枕头上玩了会儿电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睡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环境的缘故,又做噩梦了。梦到醒不过来。
这次的梦换了个场景,空旷无人的荒地,见不到底的黑暗,虚无缥缈地白烟。李阿婆半浮在空中,穿着那身红色寿衣,一直微笑着注视她,对她招手,让她随她走。
李阿婆不走近,也不说别的话,一直重复着,让她随她走。
她的声音似乎有蛊惑力。
刚开始,顾幸幸还能挣扎着要睁眼,慢慢的,她放弃了。最后,连挣扎的念头都消失了。
李阿婆一直重复着哪句话,不靠近,不变表情。
她的声音很轻柔,顾幸幸看到梦中的自己抬起脚要向她走去。
顾幸幸摇了摇头,无能为力。
突然,一声声“幸幸”传入她脑海,声音年轻有力。李阿婆瞬间像细沙一样四处的消散而去。
顾幸幸睁开眼,蒋光辉正趴在她床头,一只手摸着她的额头,一只手摇晃着她的手臂。
见她醒来,蒋光辉凑她面前,问她感觉如何。
顾幸幸摇摇头,声音干涩地回答她,“没事。”
蒋光辉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十几秒,伸手把她眼角的泪水擦了。拨了个电话出去,“嗯……对。做了噩梦,出了很多汗。”
顾幸幸还有点懵,没在意她的电话,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看。
蒋光辉讲了几句,把手机放到顾幸幸耳旁。
茫然间,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幸幸。”
愣了几秒,顾幸幸缓过神,说:“老韩?怎么是你?”
“嗯,是我。刚刚做噩梦了?”
想起刚刚那个噩梦,顾幸幸轻轻应了声,“嗯。”
“别怕。梦都是假的。有我在。”
顾幸幸苦笑一下,她自己……也不敢确定。
可能顾幸幸半晌没说话,韩宗言又叫了她一声,“幸幸?”
“嗯。”
韩宗言像是在思考,两秒后,他说:“听你同学说你晚上没吃饭,肚子饿吗?”
“还好。”
“你现在要不要起来?我带你吃点东西。”
现在?顾幸幸眼珠往旁边转了下,看到了蒋光辉,她问:“小蒋,现在几点?”
蒋光辉看了眼钟,答:“八点五十五。”
顾幸幸对着电话说,“可以啊。只是你不是回苏州了吗?”
韩宗言说:“没回。那你现在起来吧,我在……你们宿舍楼前面点等你。”
“好。”
挂了电话,顾幸幸迟钝地对小蒋说了声谢谢,穿衣起床,洗漱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