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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归去来兮(八)

      陈因听到动静缓缓的扭过头来,看到那张隐匿在黑暗中的脸,不知为何,会生出一股时过境迁的陌生感。

    “听说你一直在找人。”

    李攸烨的声音很平静,在这四周都是墙壁的地方,听起来却有些骇人。

    陈因知道她既然如此问,就已经把一切都调查得清楚了。

    心里不再有一丝恐惧,简短地“嗯”了一声。

    看到她无动于衷的反应,李攸烨狠狠的咬牙,“那么,朕的皇姐还好吗!”

    面对她的质问,对方无动于衷地垂了眸光,仿佛引颈受戮的囚徒,一心等待对方施予自己的酷刑。

    冰冷的沉默隔断了李攸烨眼中即将迸出的火焰,从而使得胸腔中的愤怒燃烧鼎沸的临界点。有那么一瞬间,她多想用一股力道扼住她的喉咙,让那些过往的岁月,家人的死忆,以及自己半生的时光和她的痛苦一同抹去。

    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尽管她的眼睛真的已经烧成了红色,尽管陈因真的感觉自己的皮肤要被那炽烈的冷眼灼伤,她却始终没有这样做。

    她慢慢地将披风里的手掩在左肩伤口处,阻隔住那股越来越切肤的潮气,

    “朕再问你一次,你诚实地告诉朕,皇姐,她可还好?”

    那人仍是没有反应,李攸烨被激怒一步抢上前去,抓住这女人的胳膊,“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的耐性,朕在问你话呢,把事情给朕讲清楚,否则……”

    她的话还未说完,眼前人的肩膀忽然颤动一下,身子猛然转到一侧,双手支撑着床沿,开始往外呕溢东西。李攸烨只闻到那气味便判断出,她呕得是血。

    这样的情况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她一时不知所措地懵在了原地,任凭眼前人引袖抹拭自己嘴边的液体,然后一遍一遍地再次将那秽物吐出胸腔。仿佛那血是永生永世流不尽似的。

    “对不起,我找了她们许多年,仍是没有……下落……”她终于寻个间隙把想要说的话说出,身体好像卸下了千金重担,只余一口轻飘飘的气息。

    “别说话!”随着一声极快的回应,她的身子蓦地腾空,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抱出了铁牢。

    穿过狭窄阴湿的走道,略过不绝于耳的糟杂,挤过无数前来拜倒的侍卫,李攸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接近那漫长甬道尽头的光明。

    仿佛一切都不重要,前因不重要,后果不重要,仇不重要,恨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她又回来了,不能够再失去……

    “皇上,陈姑娘身上患得是苦寒之症,牢里多湿气,阴暗寒冷,男人在里面呆上一日,尚且不能忍受,何况是一个弱女子。臣已经开了药方,只要按时用药,陈姑娘的情况就会有好转的。”

    听了太医的奏报,李攸烨稍稍放了心,眉头随即又皱起:“她怎么会有苦寒之症?”

    “依臣推断,陈姑娘的苦寒之症,是常年涉足于阴寒交迫的苦寒之地所造成的,她的足踝上有很深的冻伤。恐不能根治啊。”

    “朕知道了。你且用最好的药来,给朕好好医治。但凡能减轻陈美人身上的一丝病症,朕就加你的爵,听明白了吗?”

    “是!”

    子夜的更声似乎将昨日的旧梦又注入到了每个痴心人的脑海中,李攸烨看着那即使睡梦中仍旧褶紧的眉头,似乎是比她们初识时更鼓了一些。

    “她真的找了很多年吗?”

    穆云没有料到牢卒会把她带到李攸烨面前来,而且会问出一个连她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只能将仅有的一点知情权尽数报给她,可是连她自己都清楚,她知道也不过是冰山一隅,那个女人的神秘行踪一向只有她自己清楚。

    “我只知道她从安阳还要北的地方来,为得就是找寻两个失踪已久的朋友。她似乎在安阳呆过很多年,但是实话说,我以前从未见过她。大概以前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易容罢。本来庙会那天她是准备离开了的,但因为我被我爹关了的缘故,她才没有走成。这才在庙会上遇见了你们。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这次的事情真的和她无关,是我百般恳求她帮忙的,请皇上明察秋毫,不要追究她的罪过。穆云愿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朕看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李攸烨一拍御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动静大得连门外的侍卫都精神一抖,随时准备听从调遣进屋把犯人抓起来。

    穆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伏拜于地,本以为这遭是要羊入虎口,被大卸八块了。呜呼哀哉的时候,突然又听上面道:“不过,念在你至今仍诚心维护陈美人的份上,朕今日姑且饶了你。”

    “啊?”猛然蹿上云端,穆云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她板着脸在那说:“不过……凡事你得听朕的。”

    “皇上宽大为怀,已经释放了我爹他们,皇上还仁慈宽厚,亲自抚慰含冤受辱的郡守府众人,皇上真是个明察秋毫的好皇上!”穆云觉得自己牙都要酸掉了,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尽心力地往外挖句子。床上那人一惊一惊地看着她,最后竟拿手去试验她额上的温度,一切正常,但是:“穆云你怎么了?我一醒来就听到你不停地讲,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才没有发烧!穆云委屈得想死,说谄媚话说得想吐,她此刻方明白穆郡守等大人物做得是何等辛苦的工作。“对上谄媚”四个字虽然说着轻松,没想到实践起来居然这样*。

    “没有。”行将就木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有感而发。”

    “没有?”陈因见她脸上肌肉的都麻痹了,压根不信她的这套说辞。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半坐起身,“是不是有人逼迫你了?”

    这才是真正明察秋毫啊!穆云的两片眉毛几乎要跳下来跟她握手了,这时候李攸烨却从门外步入,她连忙闪身,冲她施身福礼,皇上,您看我给您塑造的光辉形象还满意吗?

    李攸烨咳了声,似不在意地捋捋袍袖,还算可以吧。

    屋里还剩下两人的时候,气氛又降至冷沉。陈因不知她到底有何目的,手心微微冒汗,在褥子里下意识地搓着。李攸烨靠近床沿,坐了下来,端起几上的药碗,用汤匙搅动几下,喂到了她的嘴边。她不敢不喝,被动地张开嘴含住那苦涩的汤匙,把灌来的苦水吞咽下去。

    从来没尝过这么苦的药,才喝半碗,她的眼皮已经耷拉得跟前脚出门的穆云一样了。

    李攸烨却像视而不见似的,依然一勺一勺地喂来,像个雷打不动的监工。

    她想说不要再喝了,但触到那监工神态,还是苦苦吞咽。

    一碗下肚,她眼冒星星,恨不得前脚出门的是她。

    李攸烨把空碗放回几上,引袖至身前,从里面掏出一只木盒,递给眼前之人。

    陈因愣怔地接过那木盒,打开,一枚墨绿色的古旧钗子落入眼帘,还是如以前那样不加雕饰,淳朴自然。

    “现下你可以说了罢!”

    听到李攸烨的话,她抬起头来,目中闪动着晶亮的光泽。

    “告诉朕,这金钗的主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有,朕的皇姐到底去了哪里?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给朕说清楚,不要有一字谎话,否则,朕还是要拿你是问。”

    她这话其实说得极为矛盾,既然要听详详细细地真话,又如何能辨出真假?倘若她随便编出一通谎言出来,她估计也会听不出罢。可是她并不打算这样做,也许是独自一人太久了,很想要找一个人诉说诉说。

    她长呼出口气,从那日离开前发生的意外说起。避开了她回到原世界的所有经历,将时间切换到她返回这个时空的那刻——

    □□龙兴元年。

    那是一个新与旧、善与恶、国与家、内与外激烈交拼的年代。之所以把这个时间当做起始,与这个时代的特殊性却是没有丝毫关联的——鲁韫绮和李攸璇所乘的安全舱被飞船带起的磁流带动,产生了前后大约一百年的时间差。超出这个范围之外的时间她并不做考虑。

    只是她没想到,她落地的那一方严寒之地,正在经历一场零下四十度的搏命之战。

    嗖嗖的箭雨蹿上高空,立即化成冰棍一样的铁物,直直地插入雪地。

    她被一只冰箭砸中,当场晕厥过去。醒来时正躺在一辆急速前行的雪橇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毡衣,头上裹了止血纱布。一名车夫在前头狠力得抽打狼狗,身前身后还各围了数十只健蹄飞奔的马匹,马上坐着许多手执刀弓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夹杂着风的怒号几乎让人心胆俱裂。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何人擒住,也不知道要被带去何方,看着左手边昏昏沉沉的夕阳,判断他们是往南边赶。心中的警戒忽然就松弛下来,往南应该是玉瑞的疆土。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出现在沙帐中,头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玉钗,正温柔地冲着她微笑:“姑娘,你醒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置身于梦境,耳边缠绕着她的仍是烈马的嘶鸣和豺狗的犬吠。

    “你是?”

    “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她当然不是坏人,那样一个温和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坏人呢?

    “我怎么在这里?”她很想坐起来,但是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女子轻轻按住她,语气温和道:“当心,你在雪域受了伤,是外子把你带回来的。”

    她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颈前,蓦地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丢。

    “谢……谢谢你们!”

    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胸前那卷轴样式的坠什,笑了笑没有说话。

    “夫人,药煎好了。”侍女把药端了过来要喂她喝药。

    她直接接过来,说:“我亲自来吧。”

    “夫人,您现在怀有身孕,怎能做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吧,要是让将军知道,可能要责罚奴婢了!”

    她笑道:“喂药而已,有什么要紧?他若寻你麻烦,你尽可来找我。”

    说得一屋子人竟然都笑了。

    床上的人如坠云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喂药之事她却听清楚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可以自己来的。”

    “你乖乖躺着别动。”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一边从容地喂药,一边寻着间隙问:“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处?”

    “我姓权,名字洛颖,左木权,水边洛,页部颖。”

    “权洛颖!好名字!”

    “夫人!将军回来了!”

    正说着呢,外面传来一叠孔武有力的脚步声,那女子只是调整了下坐姿,以便正对她的夫君,那男人就担心得不得了,几步抢过来扶助她的肩窝,“夫人,当心点!”

    权洛颖惊奇地发现他的单个眼睛里居然长了两个瞳仁。

    “这就是外子,姓石,他生来就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没吓到你吧?”

    她摇了摇头,“听说目中重瞳的人是后羿转世,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承蒙姑娘吉言!在下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姑娘?”

    “石将军请讲。”

    “看姑娘样貌应该是中原人士,不知为何会一个人流落在大漠以北的冰天雪地里?若不是在下发现的早,姑娘的情形可就危险了。”

    权洛颖听出他话里的怀疑,正要回答,石夫人忽然捅了一下丈夫,“现在病人需要休息,你想问什么以后再问!”

    那男人出奇地听她的话,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怀疑。

    后来权洛颖才明白他为何会对陌生人如此警惕。

    因为这个人就是当时雄踞一方与蒙古人抗衡的石应摇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