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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归去来兮(二十)

      权洛颖在御花园找了许久,才在杏林深处的绯瓦亭中看到了那个仰卧在竹塌上的身影。

    这一带的杏林特别茂密,几乎在绯瓦亭周围形成一堵墙,是一个天然的躲清净的好地方,何况不远处还有杜庞放哨,倒可以心安理得地躺上一整天。

    她牵着那只名叫黄龙的大黄狗走近,在杜庞惊讶的目光中,把狗绳交到他手里,并嘱咐:“牵远一点。”然后昂首往亭中走去。

    杜庞接过绳子,觑着脚边这只被美色迷惑出卖了主人的狗,被训得服服帖帖,心里暗赞真是厉害了我的姑奶奶。

    李攸烨眯缝着眼,感觉有人靠近,也不起身,手直直地搭在塌沿,等她坐过来的时候,从前面勾了她的腰,迷迷糊糊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女儿喊你三遍放风筝的时辰了。”

    李攸烨努力睁了睁眼,手臂搭上额头,似乎想驱走脑中的困虫,“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她还好吗,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她倒是没拿我怎么样,不过,人家已经宣布三天不再理你了,作为你不守信用的惩罚!你这次的罪过可不轻哦,快快想好怎么呈诉罪状吧,在她会见完小友之前,你尚有一炷香的时间。”

    “小友?”李攸烨惺忪地双眼看着她,“鄂姐姐又带着怀仁进宫了?”

    “嗯!”

    “那你怎么不去陪着啊?”

    “我倒是想去陪着,不过,得先解决了你这边的问题才能去。”

    “我?我有什么问题?”李攸烨不解了。

    权洛颖俯下身来,长长的青丝流瀑一般从耳畔垂下来,扑在她的脸上,散发着一股泥土与杏林混杂的香味,李攸烨深深地嗅了一下扑面而来的香氛,满足地睁开眼睛,微笑地注视着她。

    她拿细指轻轻点着她的眉骨,“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今天早上也没吃,午饭还不打算吃,你是不是准备饿死自己了?”语气轻飘飘的,不满和温柔区分得恰到好处。

    “呃,”李攸烨哑口无言,旋即装作惊讶道:“是吗?已经这么久了?若你不说我真忘了,这都怪杜庞,也不提醒着我点!”想着临时拉杜庞来垫背一下,结果发现人居然早就跑没影了,心里忍不住骂这个不仗义的家伙。

    权洛颖哼了声,满不在乎地说:“其实,你若想去找她,去找便是了,何必这么折腾自己?我没那么小气的,我又不会怪你。”

    李攸烨不知她这话是在试探还是出自真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却像极认真似的,爬将起来,“反正,这宫里只有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多一个人也好,说不定还多一份热闹!”

    说完,目光浑不在意似的幽幽地看着远方。李攸烨不知道她这提议是否经过了深思熟虑,看到她故作轻松的神态,心中隐约察觉到什么。

    撑着胳膊费力地坐起来,这才感受到未进食的身体虚弱无力,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捞在怀里,有气无力道:“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我……承认自己私底下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昨晚得知了结果,令我很伤心,很丧气,也很失望。原本只想安静一阵子,自己消化完这个事实,再同你说的,没想到反惹得你胡思乱想了,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瞒你了。你要是嫌宫里冷清,可以多到外面走走,只要宫禁前回来就好,可别再提多找什么人进宫了,你不知道我都快心疼死了。”

    感觉她似乎想挣脱,李攸烨左手锁住右手,不给她挣开的机会,同时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不依不饶地乱捣,非要捣到她松口为止。

    权洛颖无奈极了,脸转到身侧,狠狠地咬了她腮颊一口,惩罚她这无赖行径。看到两排牙印泛上来,又懊悔咬得太重,心疼地揉了揉。

    “那你到底查到了什么结果?”

    长长的一阵沉默过后,李攸烨才讷讷道:“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李攸烨没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伤感道:“派去查探的人告诉我,安国侯夫人根本没有带任何亲眷进宫,而那天到场的所有诰命,看到照片统一的回复都是,没有见过这个人。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又凭空消失了。除了这张照片,世上再没她的消息了。”

    权洛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到她眼角的湿润,不由为她心疼。

    “也许她并不愿意见我吧,经过了这么多事,我终究是负了她。”

    权洛颖不忍看到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安慰她说:“或许她是有苦衷呢?”

    见她迷茫地抬眼看着自己,她又补充:“你应该这样想,如果她不愿见你,怎么会在照片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把自己放在照片里,不就是为了想让你见到她吗?所以我认为,这可能是她给你的一个提示,她想告诉你什么,但是无法宣之于口,所以用了这样的方式。我总感觉,这件事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终有一天谜底会解开,而你,还会再见到她。”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权洛颖本人都没有料到,它竟然有应验的一天。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天她陪李攸烨一起到枕霞宫散心,午后长公主派人来报,说她正与戚太后在栖霞寺听禅,要她们一起来听。

    等她们到了以后,才发现安国侯夫人也在。

    安国候夫人年逾四十,笃信佛教,不仅平素吃斋念佛,而且还时常到佛寺听法师讲禅。这次接到同样礼佛的戚太后赴栖霞寺听禅的邀请,于是欣然前来赴约。

    也是直到这次见面,长公主才了解到,原来一直避世而居的母亲竟与安国侯夫人是旧相识。这点就连李攸烨都没有料到。

    原来,安国侯夫人的父亲是老槐树戚远剑的旧部,因为和戚太后一般大,幼时便被送到戚家来与她一处相伴读书。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后来一个嫁给了当朝太子,定居京师,一个嫁给了安国侯府的大公子,迁去了蜀地,从此山高路远,竟二十多年没再见过面。

    直到今年,安国侯夫人头一次随夫君进京述职,因为佛缘,两位幼时好友才又聚到了一起,虽然已经二十多年未见,但那种幼时的熟悉感,还是在她们交流时不经意散发出来,一眼就能让人感慨万千。

    长公主难得见母亲有这样的故交,心里十分安慰。于是催着李攸烨过来,商量着把安国侯一家迁来京城,也好时常与母亲见面谈心。

    谁知戚太后对此却不以为然,反而嗔怪她小题大做:“安国侯府世居蜀地,怎能因为我,就让你兰姨家轻易离了故土,若真如此,不知安家先辈会怎么怪我呢。别说你兰姨不愿意,要我,我也不答应。”

    说着拍拍安国侯夫人的手,表明和她一条心的态度。

    长公主抿嘴一笑,“既然这样,那烦请兰姨以后多往京城走动走动吧!我母后日里对我说的话都不超过半句的,您一来,她这话就多了起来,我也顺便跟着沾光了,所以您以后一定得常来啊!”

    “这丫头,怎么取笑起我来了。”戚太后嗔了她一眼,随后又笑呵呵地宣布,“你这个指望怕是也没有了!现在你兰姨是两个人了,安国侯护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放她千里迢迢劳师远遁地往京师里来,再也没有比安国侯更会疼人的了!”

    “两个人?您是说……”

    戚太后看着安国侯夫人且笑不已,但笑中蕴藏的含义,叫人立即便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长公主告诉李攸烨二人,“我听母亲说,安国侯夫人这是第一胎,她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子女,但是前几天突然被查出怀了身孕,母亲说是因她平日广结善缘的缘故,所以晚年才会有福报,你们觉得呢?”

    权洛颖不答,看着旁边的李攸烨,此刻,她正注视着窗外掠过去的景色,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微笑。

    因为安国侯夫人是高龄怀孕,经过戚太后的关照,宫里专门给她配了两名太医,专门照料她的饮食膳补,而长公主也时常过去关照,代母亲表达问候,安国侯夫妇为此常常受宠若惊。

    眼看着安国侯述职期限将至,夫妇二人打算近日便动身返回蜀地。

    这日,长公主拿了一样厚礼,亲自过府来交到安国侯夫人手中。并言说是太后赏赐给未来的小侯爷或是小县主的,可以留当纪念,将来也可以做媒聘之用。

    安国侯夫人打开那刻着精美纹饰的檀木盒,看到一对通体晶莹剔透的玉兔相偎着出现在眼前,一只紧靠着另一只,合在一起是一幅无比契合的画面,但是分开来又各自成一块。

    相互依存,又相互独立,难得是那兔子的神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竟如同活的一般,令人打心眼里赞叹、喜欢。

    安国侯夫人一眼便瞧上了这对玉兔对佩,千恩万谢不知该说什么好,长公主笑呵呵地应了,说:“这玉佩其实还不止这些功用,如果,将来有一天安国侯府遇到什么麻烦,夫人也可以此物为信来京城找我,我必会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这日天朗气清,凉风徐徐,吹着一干即将回乡的侯府人马,好不雀跃。

    昨日已经在践行酒宴上辞别过了,这次马咸的出现,只是一次例行公事,为赶早出京的安国侯府众人打开城门。

    “安国侯且留步!”在队伍穿过城门即将往西而行时,马咸叫住了他:“安国侯请稍等片刻,宫里来了两位贵人,奉权娘娘之命,特来归还侯夫人物品。”

    安国侯立即勒紧缰绳,示意队伍暂缓前进。马咸引着两位着内廷司服饰的小太监来到队伍前,“就是这两位贵人!”

    安国侯下马来,有些迷惑不解,他知道妻子一向不喜结交权贵,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宫里那位权娘娘扯上了关系。连忙奉拳道:“何事劳烦权娘娘惦记,二位公公亲自前来,真是折煞老臣了?”

    “无他事,只是那日入宫,安国侯夫人遗落了一样物品在宫里,被权娘娘捡到了,听闻安国侯今日回蜀,娘娘特命臣等二人将原物归还。另外,权娘娘还有几句话命我二人嘱咐尊夫人。”那位又高又瘦的宫人开口道。

    “那,两位公公这边请吧,内子行动不便,还请两位公公体谅则个。”

    “安国侯放心,我们交代完了就走。”

    安国侯夫人听说宫里来了人,想要下车来。两位宫人连说不用,就隔着窗子与她交谈。在瘦高个宫人的示意下,身旁那面色白净,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小太监,从袖中掏出一枚镶着金花的钗环,从窗口处递过去,“这可是夫人之物?”

    安国侯夫人看到那珠花,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接过,“正是。不久前我便着这支钗进宫面见权娘娘,回来后这只钗子便不见了,我原以为它是掉在路上了,再也找不回了,没想到权娘娘却替我找了来,妾身心中十分感激!”

    “那天夫人在西华门外上车时,钗子被车门上的雨布刮落,我在后面看见了,知道这是贵重之物,拾起来本想立即还予夫人,不过夫人的马车先行一步,便没有听到。”

    “原来如此,这么说那天在帘外追车的也是小贵人了?”

    “是!那天我本想一直追上夫人到还钗为止,但中途有事,便折返而回。”

    听这小宫人缓缓道出金钗遗落、及还钗的经过,安国侯夫人又是感激又是惊异。一是这位小太监说话时的从容语气和神态,同她见过的一般宫人不大相同,有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雍容气度在里头,令人忍不住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

    二是这孩子顶多也才二十出头,不知为何会对他产生已经认识很久了的亲近之感。

    她心中的这些事自然不会往外提,但忍不住对那宫人细看几眼,旋即又暗笑自己思虑过多了,他不过是一个替人办差的毛孩子,会有什么旧故呢?如此废人思量,大概是因他生得太好看了吧,不知他的父母怎么狠得下心来,将他送进宫去,这样的人物真真是可惜了。

    那小宫人交付完金钗后,目光怔怔落在她的腹部,许是因为好奇吧,安国侯夫人并不感觉唐突,反而有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已经三个月了,这段时间,多烦皇太后、权娘娘、及长公主命人悉心照顾,小贵人若得闲,烦请替妾身转达谢意。”

    那宫人淡淡点头,目光重新转移到安国侯夫人脸上,笑说:“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帮忙传达。另外,权娘娘还有句话要我嘱咐夫人。”

    他略一歪头,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的笑容:“那对玉佩安国侯夫人务必好生收着,十几年后她或许会来取回一只。”

    在她尚未明白过来之前,他微微一笑,和袖奉拳道:“山高路远,但且珍重!”

    队伍重新启程,皇城已经小到快要看不见了,安国侯夫人还在思量那小宫人别时的话语。安国侯把马缓下来,和马车并驾齐驱,问她那两位宫人都说了什么,安国侯夫人如实相告,并道出了心中疑问,“你说权娘娘最后那句话有何深意?为什么要十几年后来取?”

    一向老成持重的安国侯也不禁为此话感到震惊,思量许久才道:“怕是媒聘之意。啊,幸好刚才我没答应马兄指腹为婚的提议,不然就要成食言丈夫了!”

    “这……”

    “夫人,恐怕咱们孩子将来的婚事,我们是做不得主了。”

    因为福报的传闻,安国侯夫人腹中的胎儿现在成了京城里达官显贵们人人争攀的对象,安国侯本人不胜其扰,这才决意早早地离开京城,没想到现在连皇家也掺和了进来,真不知是喜是忧。

    望着黄沙漫卷的车道上,那队伍已经缩成一个再也辨不清的小点,那人仍旧肃立在最高的城楼上,呆呆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夕阳下山,晚霞上来。将那片天空涂抹成一片妖冶的红。

    她拍了拍这曾遭风霜雨雪、潋滟血红洗涤过的旧时城墙,一砖一石都曾见证过她们在这世上交错的痕迹,这些痕迹有些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有些注定会长埋在心底。

    愿这韶华逝去,恩怨散尽,干涸在记忆中的,只剩你和我。

    望你记得我,也望你忘了我。

    “万岁爷,我们回去吧,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

    “紫升街的那家风筝铺子现在关门了吗?”

    “应该还不晚。”

    “好,那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曾想让她们在另一个世界在一起,但是后来想,何必。也许这是最好的,也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