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璟玉携了黛玉朝外走去,瞟一眼跟在后面的徐府下人,林璟玉浅笑着问黛玉身旁的王嬷嬷：“你家姑娘可是给徐夫人添乱没有？”

    王嬷嬷浅笑着没有出声。

    顺着自家哥哥的目光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徐府下人，黛玉不依的说道：“哥哥,原来在你的眼中我只会添乱吗？”看自家哥哥似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黛玉心下暗恨，只得继续说道：“徐伯母才不像你呢,哪有这般埋汰自己妹妹的？”

    林璟玉含笑摇摇头，在一旁的人的指引下目不斜视的朝前走。

    伯母,真是极好的称呼。

    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林璟玉心情颇好。对于自家妹妹见缝插针的调侃打趣,林璟玉直接给无视了。

    现在徐夫人已经见过黛玉了,而且看情况对黛玉的印象还挺好。那再加上他和先生的情分，想必徐夫人会帮着黛玉在贵妇名媛的圈子里站稳脚跟的,那么现在缺的就只是一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了。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极其抢手，这不仅证明了自家的地位，毕竟不是什么人家都供奉得起的。另外，也侧面说明了这家小姐的人品心性，要是那人品低劣、心性不稳的姑娘，人家教养嬷嬷怕还瞧不上眼。

    还有另外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处，这宫里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请得起宫里出来的老人作教养嬷嬷的人家大多是勋贵之家，老姐妹在一处说话时念叨上一两句，回去之后再在夫人小姐耳朵边随意的说上两句好话，在圈子里慢慢的宣扬出去，不是比什么都好？

    谢过带路相送的徐府下人，林璟玉和黛玉上了停在外面的轿子，回府去。

    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林璟玉暗自琢磨着心事。

    本想着如果徐大小姐身边的教养嬷嬷弄不过来的话，就到彦央那里去找找路子。可现在听先生的意思，最好还是和彦央保持些距离，真是麻烦。或许该去拜访一下博陵侯？

    “啪——啪——啪”

    被叩轿子的声音打断思路，回过神来才发现轿子什么时候就已经没走了。还没找到一个确切些的法子，林璟玉心里只觉烦乱。掀开帘子，林璟玉皱眉问道：“怎么了？”

    “大爷，是这位爷拦住了轿子，”

    顺着语萧的目光看过去，面相太过普通，极其容易让人忽略的那种长相，林璟玉总觉得面善，似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林公子，我家爷请公子上楼吃杯清茶。”

    “不知你家爷是？”

    “我家爷表字彦央。”

    一说到‘彦央’二字，林璟玉总算是想起在哪里见过他了。彦央第一次给他写信，就是这人送的信。是叫什么来着？

    “明朗，一年未见，可还好？”

    明朗未想到一年后林公子还能认出他来，毕竟他长得实在是太过普通了，更何况他只是和林璟玉说过几句话而已。不可否认，他心里感动得紧。

    “托公子的的福，明朗过得很是如意，公子倒是比一年前清俊了许多。”顿了顿，明朗才继续说道：“公子，爷在二楼等您。”

    林璟玉顺着明朗的目光望过去。

    二楼临街的窗子前，彦央目光含笑的看着下面大街上停下来的轿子。窗子早已打开，只是用芦苇制成的帘子却是放下来的。看到那人望过来，彦央条件反射性的笑了笑。待那人点头示意，两厢完全对不上的交流呈现在彦央面前，他才反应过来下面那人是看不见的。上面能透过缝隙清楚的看见下面，下面的人却只能看见窗子边上隐隐绰绰的站了个人。

    他一下早朝，听了暗卫的禀报之后就急慌慌的赶到徐府门外。看到停在外面的轿子和轿夫整个人才反应过来。就近找了间茶肆，午膳也只是随用了些点心。干等在这里的自己，倒真是与那二愣子无疑了。再想起刚刚自己呆愣的样子，彦央少不得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

    “爷，您说的嬷嬷，已经按着爷的意思找好了。”

    低低的说话声，不管是不是说话人故意掩盖了与寻常男子声音的不同之处。若是有不认识两人的人在场，就会疑惑刚刚说话的人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有别于寻常男子的低沉，那人的声音里有一股子掩饰不掉的尖细。只是明面上在场的人只有彦央一人，而彦央是听惯了的，所以没那些个心思去揣测其中的不同，当然他也不用揣测。

    “恩”彦央双目温润的看着下面的人细细的交代好，下了轿子，朝他所在的这间茶肆而来。看到下面停的轿子，不可避免的想起轿子从何处回到林府。想起那句戏言，面朝着窗子而立的彦央眼里幽深难懂。虽说他说的是他感兴趣的是徐家大小姐身边那难得的教养嬷嬷，可总归是有些不放心啊。

    “徐大小姐和李家那位什么时候文定？”

    虽然问话的人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可屋子里的另外那人可还是听出了些别的。他自小就服侍他家爷，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可以算是和他家爷一起长大的，对于自家爷波动的情绪往往比别人掌握得更准确些。所以这语气里透出的那深切的寒意，他还是感受到了。小心翼翼的回道：

    “七日之后是良辰吉日，所以两家七日后文定。”彦央觉得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七天，时间久了些，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那人清楚的感觉到自家爷的心绪波动，不留痕迹的顺着自家爷的目光看过去。穿着靛蓝色衣衫的人转进所在的这间茶肆的大堂，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不远处停着的轿子很是眼熟，那人在心底打了个转，猜出那是谁家的轿子。联系之前的丝丝缕缕，他想或许他可以赌一把。

    “爷，对面的那间铺子生意倒是兴旺得很，定做首饰的人真正是络绎不绝。看招牌····好像就是李大人家的铺子，说来李大人进来真是春风得意，京城里的人都说，这徐大小姐和李公子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奴才还未见过这等被世人艳羡的好姻缘呢，等到徐大小姐的十里红妆进李家的门时也不知是何等风光？！”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吗？世人皆知妄自揣测圣意乃是死罪，可只有猜着一两分主子心思的人才能说出让主子满意的话、办出让主子满意的事不是？看到主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些，他便知他赌对了。就在感刚刚那一瞬间，他还抓住了些旁的。虽然他还没有将那灵光一闪的猜测理清楚，可直觉还是告诉他，他可以凭着那猜测在自己爷心中不断的加份量。

    “真是惯得你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净捡了街头巷尾的蜚短流长来听，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一天净知道嚼舌根子了，自己掌嘴。”

    苛责的话响起，可他是一丁点儿都不害怕。毕竟这语气里的愉悦他家爷连掩饰都没有掩饰。伸手轻轻的扇自己耳光，力道之轻，眼睛都能看见。那人边还说道：“瞧我这张嘴，真是该打。”

    看到自家爷轻微的颔首，他忙住了手。躬身站在一旁，从现在开始，他在爷心中的分量怕是要重上两分了。或许凭着他刚刚抓住的那个念头，他可以成为爷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也说不一定？

    至于对面的那间铺子是不是首饰铺子，又是不是李家的，又有谁在意呢？

    “叩——叩——叩”

    偷瞄了一眼他家爷，看到爷的暗示，他快步走到门前，为那人打开门。

    林璟玉顺着那人进门来，就看见彦央端坐在凳子上，面前是摆好了的棋盘。掀开的茶盏冉冉冒着热气，模模糊糊的挡住了彦央的眼睛，让人看不清。

    林璟玉心下纳罕，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到一束极强的视线，似是要牢牢的锁着他。待他细细寻去，却已不见踪迹。林璟玉疑惑的看向温然含笑的瞧着他的彦央，他自己就先否定了这个猜想。毕竟刚刚那一眼太过凌厉，也太过霸道，与彦央现下温润的气息完全不符。或许是他感觉错了？林璟玉疑惑的想。

    “如卿，好巧。”

    “是啊，好巧。”

    林璟玉扯扯嘴皮，从善如流的答道。从这里出发转过角就是徐府的大门，而今天一天徐府都没有别的访客，这巧得也太假了些吧。他何不专门等在先生书房门口对他说一声‘好巧’。

    彦央指了指对面的凳子，手放进棋罐里拿了几粒白子在手中把玩。

    “下一局，如何？”

    他都执白先行了，他还有回绝的余地吗？伪善！

    屋子里的冷香徐徐升起又飘散，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隔间琴音清冷。

    “啪——”

    林璟玉食指和中指夹着黑棋，皱眉深思。黑得发亮的棋子衬得手指肌理莹白，煞是好看。彦央心想，不知将这手指衔于口中啃咬是何等风景。彦央自信眼前这人现下是分不出心思去顾念旁的，所以他现在可以肆无忌惮的直盯着某人的手指臆想。

    棋盘上星罗密布，黑子被白子死死围困，他大半江山尽失。思量了良久，还是未寻到破解之法，林璟玉心浮气躁的将手上夹着的棋子扔回棋罐。

    “彦央你步步为营，心思缜密，棋风大开大阖，如卿佩服。”

    见他已投子认输，彦央也将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罐。摆手示意隔间弹琴的人歇了琴音，温声说道：“你我棋风相近，而你又长于谋算，若是寻常心境，你绝不会在短短的一百多目里失尽路子。不知是什么扰乱了你的心神？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看着刚刚为他开门的人小心的将棋子分离放回双方的棋罐里，林璟玉说道：“没什么。”

    彦央笑道：“下次说没什么之前记得把死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瞧着倒像是个小老头儿了。就算是我寻不到解决之法，你说出来让心松泛些也是好的。”

    “我有一个妹妹你是知道的，”顿住，看到彦央点头示意确实是知道之后，林璟玉才接着说道：“她年岁也不小了，便想着寻一个厉害的嬷嬷监管她的言行举止。”

    彦央知道眼前这人是挖好了坑等着他跳，看眼前这人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上的扳指。样式简单的雕花蓝田玉扳指，那里曾经是一个样式更加简洁的白玉扳指的位置。至于林璟玉曾经的那枚扳指，现在在彦央的手上，从未离过身。彦央心想：看眼前这人的样子，扳指比发冠似是更讨喜，他记得他私库里有一块极好的绝品炎玉，明儿个让人雕枚扳指？

    看眼前这人一脸的严肃恭谨，彦央心里就一阵不顺畅。

    “你妹妹已经到了可以出门子的岁数了？”

    林璟玉差点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虽说寻常人家一般都是在姑娘要出门子时才专门寻人特意教导，可他刚来京城才几日啊，这妹婿又不是后院里种的大白菜，想要了就去掰一颗回来。

    嗔了明显捣乱的某人，林璟玉说道：“姑娘家自幼就是跟着自己母亲学习日后要用到的本事，穿着打扮、女红手艺，大了些还要学着如何安排一家子的吃穿嚼用、人情往来。”顿了顿，确定了彦央认真的在听他说话之后林璟玉才接着说道：“我母亲早亡，后面又诸事不顺，倒是将她耽搁了。我想着她离出门子还有些日程，便趁着这时日将以往落下的功课补上来。不说旁的，单寻常的闺阁之交，就万不能失了礼数。”

    彦央一直疑惑林璟玉为何如此执着于宫里面出去的老人，毕竟外面口碑稍好些的教养嬷嬷都能教导姑娘治家修身，一些厉害的对于如何与夫婿相处都能说上两分，听到最后一句，他便全明了了。‘寻常的闺阁之交’一般是说些自己的情况：学了哪些规矩，做了某样点心，绣了一方帕子等等，便也少不得相互攀比。这林姑娘身边有一个宫里放出来的老人儿贴身教导，说出去也能让人高看两，同样可以帮着初到京城的林家姑娘站稳脚跟。

    “什么条件？”

    彦央冷不防地出声，林璟玉下意识地反问：“啊？”

    “你要的嬷嬷，要满足些什么条件？”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林璟玉愣了一下，忙细细说道：“不要跟世家大族有牵扯的，我可不想因着一个教养嬷嬷就和别人结了仇，那也太亏了。最主要的还是看性子，能让姑娘自己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学规矩是最好的。”想了想，林璟玉忙补充道：“要是与外面没有什么牵扯就更好。”

    林璟玉心想：与外面没有牵扯才会全心全意地为黛玉打算，他可不希望那教养嬷嬷因着这个姐妹那个兄弟而扯黛玉的后腿。

    “等找着了合适的人之后我就将人送到南苑去，你就到南苑去接人。”

    林璟玉心说：这送到南苑送到林府是没差吧？

    “恩”

    “我了了你一桩心事，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就像是彦央说的，了了一桩心事，林璟玉觉得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些。难得的在心里调侃起自己来：难不成你还想着要我以身相许？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而今我身无长物，却是没有可以帮到你的，你说可怎生是好？”

    彦央在心底啐了林璟玉一口，当真是半分亏也不吃，这又给挡回来了。想了想，彦央说道：“现今正是好时光，什么时候你陪我到城外走走，最近心中烦闷得紧。”

    “好”

    “现在天色尚早，再下两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