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齐聚一堂
阔大的花厅内摆放了十几条长案,上陈鲜蔬瓜果几样,只有江柔华一人早早地到了。
大约是六姨娘被禁足的缘故,今日的江柔华倒是一改从前暴发户的德性,朴素了许多,看上去顺眼不少。
她本坐在最末的长案后头,看到江容华挽着老夫人的手亲亲热热地进来,一双杏眼几欲喷火。
江容华无视她的怒目,松开李氏的胳臂打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却被她轻轻拉住:“小九就坐祖母身边吧!”
“这,恐怕不合礼数……”江容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正巧掀起门帘进来的徐氏和江淑华。
“别怕,谁敢嚼舌根子,祖母赏她一顿孤拐!”李氏重重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龙头拐杖,闷闷的撞击声让徐氏的心也随之一沉,真不知道这个低贱的庶女有什么好,老太婆这么护着她!
江淑华今日的打扮显然是花了心思的,飘逸的飞仙髻斜插一支赤金缠丝珍珠钗,裁剪合身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衬得小脸更加莹白如玉,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包裹着她娇小的身段,让十二岁的年纪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丝妧媚。
“妹妹今日怎么没有穿织锦阁送来的衣衫?莫不是母亲让人做的不合心意?”江淑华略略打量了下江容华的装扮,面露困惑之色,话中的内容却暗指她挑三拣四,不识好歹。
“这衣裙是我给她的,怎么,不好吗?”江容华尚未开口,便听李老夫人没好气地质问道。
江淑华神色一僵,飞快地垂下眼眸,掩饰其中的嫉妒,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祖母说笑了,孙女的意思是妹妹若觉得织锦阁送来的衣衫哪里有不好的,只管告诉母亲,让他们改改便是!”
“那衣裙美观大方,十分合身,妹妹怕夜里凉,已经让小丫头带了,打算一会儿添上呢。”
江容华笑得单纯,满脸感激之色,这一点仿佛让江淑华十分高兴,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喜欢就好,新衣衫自然是要穿的,压箱底岂不浪费!”
“哼!”老太太瞥了徐氏母女一眼,不待见地哼了哼,带着江容华在右手第一位坐下。
江淑华强按下心中的不忿与徐氏落了座,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又过了片刻,三姨娘李若梅带着江惜华江悦华也进了花厅。李若梅虽是贵妾,却深得江老爷和李氏的欢心,特许她站在老太太身后端茶递水。
她早已年过三十,且生过三个孩子,岁月却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肌肤胜雪,体态婀娜,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娇嗔,更添几分风情,与隔壁面皮松弛,疲态尽显的大夫人徐氏形成鲜明对比。
一碗茯苓蝎子汤让江惜华吐了整整三日,小脸惨白,人也瘦了一圈,若说一开始她被那玩意儿吓懵了,那么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完全能想到是江容华在背后捣得鬼,江惜华贝齿轻咬,眼中的恼恨几乎要将她射穿!
江容华看也不看她一眼,偏着头听江以信在李氏耳边说笑。
江绮华带着丫鬟紫苏,落后三人半步,这位素日单纯活泼的八小姐一身淡紫衣裙,妆容雅致,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她一眼望见李氏身旁的江容华,眉心舒展,朝她露出俏皮的笑容,江容华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江绮华方一落座,便听得黑曜石串珠门帘一阵响动,进来四五名年纪相仿的少年,打头的那位十六七岁年纪,身穿黑色镶边交领大袖长袍,领口和腰间饰有深色宽边祥云花纹,足蹬黑色虎皮朝靴,身姿英挺,相貌俊朗,只眉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意。
祥云是大祁皇室独有的纹饰,那么此人便是宁王萧珩了,紧随其后的是陆梁和江容华方才在路上偶然遇见的纨绔子弟。
还有一人锦衣皂靴,瘦高身量,皮肤很白,看形容与徐氏有几分相像,应该是定国公家的嫡长子,她名义上的表哥徐渐,江老爷带着江以则和江以礼落后一步,恭谨地让萧珩上坐左手首位。
江容华视线落在萧珩身上,其实不止是她,厅内的其他女眷包括江以信也一脸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这位少年王爷。
萧珩为人冷淡,在朝中并无多少拥趸,虽有定国公一家做后盾,无奈生母惠妃自从生下他以后身子每况愈下,对他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起不到什么帮助。
然而睿帝却是颇喜爱这个三儿子,否则也不会把南巡这等大事交付于他,前世的江容华胆小怯懦,对这样的皇室子弟唯恐避之不及,连话也未说上过一句,现在想想这位宁王殿下只怕是个人物。
“不知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离京时母妃让肃之代问老夫人安!”
萧珩坐在李氏对面做足了小辈的姿态,声音也和缓了许多,让老太太十分欢喜:“惠妃娘娘真是有心了,除了前阵子偶感风寒,其他一切安好!”
李氏的话让徐氏母女面色微变,见她不再多说才放下心来,又听得一个清雅和煦的声音道:“祖母与老夫人是自幼相识的手帕交,如今多年未见,她老人家对您甚是想念,特地吩咐景辰带了您最爱吃的京都特产,侄孙已经让人送到福寿院了!”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左手第二位的长案后站起来一个相貌俊美,身材颀长的少年郎,看形容气度竟与上座的宁王不相上下。
江容华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将其他姊妹的反应看在眼中。
江淑华一颗心全落在宁王身上;江绮华悄悄地不知在跟紫苏说些什么,仿佛全然不曾注意到那人;江悦华也仅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品茶;只有江惜华眼中却是一亮,好似见到什么稀罕物件一般。
江容华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算算江惜华与江淑华同龄,今年也是十二,是到了考虑自己婚姻大事的年纪了。
李氏听那魏景辰如是说,当即笑得合不拢嘴,探头问道:“好孩子,我与你祖母想来也有整整十五年未见了,长公主她可还健朗?”
“耳朵眼睛都很清明,此番侄孙随殿下南下,祖母她老人家还想请旨跟我一同前来见见您呢,亏得父亲和圣上劝住了!”魏景辰一番话说得李氏更加高兴,席间的气氛也更融洽了。
酒过三巡,又欣赏了江府家伎演奏的雅乐,接风宴的气氛渐渐高涨,徐氏瞅准机会突然笑道:“小女淑华自幼习舞,不知可有荣幸在殿下面前献丑?”
徐氏话音刚落,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江老爷狠狠瞪了眼头脑简单,趋炎附势的妻子,不好好操持家宅内务,现在又尽给他添乱!
江容华心底冷笑不已,自己这个老爹在官场浸淫了近二十年,眼光毒辣,非常人所及,不然断不能从户部一个小小的五品浙江清吏司郎中爬到从二品江浙布政使的高位。
今见其只在府里低调简单地设宴,对宁王也是恭谨有余,奉承不足,便可想见他或许另有谋划,而不想这般早早地加入眼前这位殿下的阵营。
徐氏一心想着让女儿嫁入高门,却全然没有考虑到整个江家在睿帝立储一事上的立场,怎不让江老爷气恼。
只能说这大概便是作为女人的悲哀,若不是前世为了辅助陆梁平步青云,她大概也不会将眼光放到政局,而只是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中营营汲汲。
“表妹的惊采绝艳称冠江南,怎么能说是献丑呢?姨母真是过谦了!殿下,您说是吧?”
徐渐见宁王,江老爷都不开口,徐氏笑得也有些尴尬,更瞧见江淑华芙蓉美人面羞得通红,从小他就对这个表妹倾慕不已,心里仿佛千百只小爪子挠得痒痒,忍不住出声道。
李老夫人对这个侄孙是一点好感也无,先不说他既进了江府,作为晚辈未到福寿院向她请安也就罢了,便是方才入席,也是眼高于顶,一双眼睛在几个姊妹身上溜来溜去,想不到堂堂定国公府竟养出这般不知礼仪廉耻的小畜生!
“那便有劳江小姐了!”萧珩整个宴会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见徐渐颇有兴致,佳人又是一副你若拒绝我便羞愤欲死的模样,便随意挥了挥手,语气中并未有多少期待。
江淑华盈盈起身,却不料陡生惊变!
“啊!”美人轻呼一声,却是江惜华身边的大丫鬟红袖在斟酒时不慎碰倒了案几上的酒壶,深红色的葡萄佳酿溅了邻桌江淑华一身!
“贱婢!”见女儿精心挑选的衣裙沾污,徐氏大怒,竟顾不得场合狠狠扇了红袖一耳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红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破碎的瓷片嵌入膝中,殷红的鲜血与美酒混作一处。
“嗯哼!”江老爷轻咳一声,徐氏一个灵醒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便让人将红袖带下去到暴室关押起来,另一面又为女儿的衣裙担忧,江淑华的弄月楼与花厅相距甚远,一来一回换个衣裳恐怕要大半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
江淑华的脸色也是难看无比,淡淡的蛾眉清愁微笼,看在徐渐的眼中,简直比死了老子娘还着急,恨不得冲上去搂在怀里好声安慰一番。
“今日织锦阁送来的衣裙妹妹还未上身,姐姐若不嫌弃,不如先行换上罢!”一个温和斯文的声音轻轻打破了厅内诡异的气氛,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容华身上。
李老夫人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个孙女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徐氏克扣月例和衣衫首饰的事当她不知道么?
不过淑华虽不讨她喜欢,但到底也是江家的女儿,如今她若出丑,与府上名声也是无益,这样一想,倒是容华这孩子不计前嫌,颇识大体了!
江容华示意青梅将带来的包袱拿出来,徐氏眼前一亮,亲自接过,姐妹俩年纪相差不大,身量相仿,定是合身的。
江淑华的神情却是比见了鬼还可怕,不住嗫嚅道:“不,不用了!”
“容华这衣裳虽不及你身上的这件,却好歹还是干净的,还不快去换上!”
李氏本就不喜欢瑞和院一脉,现看着江淑华磨磨蹭蹭,便以为她是心有嫌弃,语气中更带了几分严厉!徐氏也深感不解,自己这个女儿素来乖巧懂事,今日是怎么了?
“姐姐练舞多年,不正是为了这一日?宁王殿下今年十六,一表人才又深得圣心,听说不少大臣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他为妃呢!”江容华借着徐氏的手将包袱往她怀里推了推,以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江淑华好似被蝎子蛰了一口猛地看向她,是啊,她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日,决不能因为一件小小的衣裙而让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她眼神微暗,接过包袱,勉强笑道:“多谢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