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起口角
钱老太太是个微胖,看上去十分慈爱的老妇人,与李老夫人想比,少了一分精明,多了一些随和,这大概也和钱府人口较为简单不无关系。
只是她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在戏快结束的时候,由丫鬟搀着略坐了坐,让客人们无需拘谨,随意即可,便又披着大毛的氅衣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到得酉时将近,湖中心的戏台被撤了下去,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桌,男女客依然隔着一道假山梅树屏障遥遥相望。
除了江以信,江府的男子和京都来的贵客都尚未出现,作为主人的钱参政一面应付着其他男客,一面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进来一个灰衣灰帽的小厮在钱老爷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面上大喜,朝身边的客人拱了拱手,又整整衣冠,带着三个儿子向外走去。
寿宴尚未开始,徐氏便被几个惯于在她面前奉承的官太太拉着坐了主桌,仿佛方才江惜华丢人现眼的事情未并发生一般。
世人便是如此,什么也敌不过权势二字,江容华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杯盏,笑得清冷,却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宁王到!”
江容华随着众人起身迎接,大概是刚刚从布政司回来,萧珩穿着玄色绣四爪螭龙锦袍,腰间束暗黄色白玉腰带,眉间隐有疲惫之色,却依然丰神俊朗,如芝兰玉树。
一同出现的还有江以则江以礼兄弟,以及徐渐和魏景辰,唯独不见陆梁。
江容华蛾眉蹙起,陆梁出身贫寒,全凭借自身才学和圆滑的手腕才能高中状元,深得睿帝的青眼,如今宁王在此他竟未相伴左右,就不知道他又在计划什么了!
江容华一面想着一面随诸位宾客看向来人,江以则虽不及萧珩为皇天贵胄,少了一分贵气,好歹也是个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不似另一边江以礼,徐渐二人绫罗裹身,手摇折扇,富则富矣,贵则贵矣,却给人一种轻浮猥琐之感,至于那魏景辰……
想到他无赖地让自己带路,还拉着她听了一晚上壁角,江容华的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这厮狡猾无比,人前背后判若两人,真要形容的话大抵是衣冠楚楚的禽兽罢!
正这般想着,那魏姓“衣冠禽兽”目光虚虚一扫,与她正好对上,江容华面无表情地别开眼,并没有看到魏景辰微微勾起的唇角。
宁王摆了摆手让众人无需多礼,便与随行几人一同入了男客的席面,一时间假山梅树的另一边响起觥筹交错,阿谀奉承的声音。
“那位穿玄色衣裳的便是宁王殿下罢?果真是龙驹凤雏,一表人才……”
“可惜宁王虽好,却非我等小女子能够高攀的,我倒是觉得那魏公子也不差……”
“江三公子方是真正的风流人物呢!”
“嘻嘻……”
为了方便说话,女客这边所有的夫人太太坐了几桌,小姐们另外开了席,江容华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细细品味手中的果酒,并不参与。
“几个未出阁的小姐竟私下里议论外男,羞是不羞?”江惜华素来好强,以往但凡有八卦闲话定要算她一份,怎奈先头闹了一出,无人与她攀谈,心有不甘,便出语讥讽道。
“哟,五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随口几句,不像五小姐还敢当众顶撞嫡母呢!”江惜华虽说庶出,但到底是江家的女儿,旁人并不敢与她针锋相对,不过钱晚菱就不同了。
那日她与江惜华在文昌阁前可算真正结下了梁子,今日再见面更是互相看不顺眼,她就不明白了,这个刁钻傲慢的庶女有什么好,二姨母竟然还会帮她说话,连母亲也对她笑脸相迎!
“你!”白天的事情江惜华也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却没想到会被钱晚菱奚落,气得满脸通红,如果不是她的母亲来跟大夫人提及薛铭和自己的婚事,她又怎么会丢那么大个人!
脖子上的抓伤又疼又痒,这一切都是她母女的错!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江惜华的心头,对方眼中的嫌弃和鄙夷让她气血上涌,忍不住咬牙道:“钱晚菱你这个贱人,怎么不去死!”
江悦华见她说得不像,赶忙拉她在身边坐下,江绮华也替她夹了一筷子火腿,直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钱晚菱有一瞬被江惜华眼中的神色骇到,嗫嚅着嘴还想再辩,徐氏和阮氏那边好似听到动静遣了丫头过来询问,也怕把事情闹大,只得推说无事。
徐氏不疑有它只吩咐丫鬟叮嘱小姐们注意言行,却听得薛夫人笑道:“江夫人当真教女有方,贵府的几个小姐一个个水葱似的,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倒叫我这种粗人汗颜了!”
说着便端起酒盏就要来敬徐氏,却不料夹在两人中间的阮氏无意间转了下身,薛夫人一个不稳,那酒便洒在了徐氏的缎裙上。
“哎呀,瞧我笨手笨脚的,脏了夫人的衣衫,这可怎生是好?”薛夫人万分歉意又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徐氏,后者虽心有不快,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幸而阮氏飞快地看了眼两人笑道:“我前日刚做了几身新衣裳,还未上身,姐姐若是不嫌弃,妹妹便带你去换上吧!”
紫红色的果酒洒在裙子上,湿哒哒的一片,让徐氏非常难受,便点头应允,薛夫人见状忙道:“三妹今日是主,丢下娇客们离开,未免失了礼数,而且这事儿都是我不小心,还是让我陪夫人过去吧!”
阮氏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二姐,知她向来行事稳重谨慎,方才“失手”打翻酒盏必有缘故,又想到白日里她不以为逆地替江惜华说话,此刻怕是有话要与徐氏说,便道:“也好,绣纹,带两位夫人去我院子换衣裳!”
到寿宴的后半段,徐氏和薛夫人都还未回来,其余宾客都微微有些醉意,席间的气氛却是相当热闹融洽,不少女眷都离开座位找相熟之人闲话饮酒。
“哟,这不是江大人家的七小姐吗?几个月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江府姊妹六人和钱晚菱等身份较高的官小姐们坐了一桌,旁边那桌坐的都是六七品官阶或者杭州排名靠前的富商巨贾家的女眷。
说话的是个满头珠翠,体态丰满的中年妇人,只见她谄媚地凑到江淑华跟前,正想好好夸赞几句,拍拍马屁,孰料这位素来美名在外的江七小姐忽然面色大变,急急后退,躲开她的亲昵,留那妇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场众人看到如此情形,皆露出惊讶的神色,江绮华拉了拉容华的衣袖,小声道:“七姐姐这是怎么了?那孙氏虽是富商之妻,出身低微,但也没有必要如此避讳吧!”
江容华微微一笑,并不做声,反倒是对面的江惜华不屑地冷哼道:“她那张烂脸不知抹了什么东西,远远看着跟常人无异,细瞧却还是能看出上面的红斑,哪里还敢让人靠近!”
“原来如此,我正奇怪那陈大夫的医术何时这般高明了,短短几天便让七姐姐的相貌恢复如初,当真妙手回春呢!”江绮华恍然大悟地重重点了点头,十分天真可爱。
江淑华此刻也觉察自己反应过了,便扯出一丝笑容道:“孙夫人谬赞了!今日怎不见孙小姐?”
孙氏到底跟着夫君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二十年,如今见她这般说,立马将原先的一丝尴尬抛到脑后,满面堆笑道:“那丫头前阵子刚说了亲事,害骚得很,整日里待在房中,没好意思出门呢!”
“哦?不知许的是哪家的公子?”
女子但凡出了阁,为人妻,为人母,对子女们的亲事总是格外热衷,孙氏“不经意间”提起的话头,让同席的几位中年妇人顿时来了兴致。
“说起来大家也都是知晓的,正是宣威将军家的三公子!”孙氏状似随意地抿了抿鬓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底的骄傲和喜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啊呀,原来是他家,真是恭喜孙夫人了!”宣威将军四个字让在座众人神情各异,那些与孙氏身份地位相近的夫人们心中是又羡又妒。
宣威将军虽说不过从四品,但胜在是个京官儿,天子脚下,眼界高远,自然比地方上同级别的要矜贵些,更何况以孙家世代经商的背景,嫡长女嫁给他的儿子做正室,确实有些高攀的味道。
不过听在江容华等人的耳中,却是完全不够看了,江惜华和其他几位官家小姐皆面露讥讽之色,钱晚菱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个从四品小官的庶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孙氏听见,这位富商太太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那些原本妒羡她的妇人也暗暗幸灾乐祸起来。
江容华端起身前的甜白瓷汝窑小茶盅,轻轻啜了口微烫的茶水,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钱参政虽为地方官吏,却是从三品的职务,自然不把这位孙氏口中的三公子放在眼里。
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位孙小姐的婚事究竟如何江容华不知道,但若她没有记错,前世这位自视甚高的钱晚菱小姐结局可是不怎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