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西苑之谜(捉虫)
江容华娉娉袅袅地出了落梅院,青梅伶伶俐俐地跟在身后,主仆俩沿着石子路穿过青瓦门,正要往东走,却被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九妹妹,你等一等!”
江容华循声望去,只见江绮华扶着黄莺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趁现在消息尚未传开,我便早早地恭喜九妹妹了!”
江绮华笑得坦荡,一边白嫩的脸颊现出一个深深的梨涡,甜美讨喜,带着三分可贵的纯真,江容华心头一松,微微笑道:“祖母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是真的要我当家,再者,我这样年轻不经事,只怕也没几个会服我的!”
江绮华听出她话里的隐晦,不服她的岂止府里的下人,主子小姐少爷们又有哪一个是好拿捏的,时近年关,三姨娘怀着身孕,力有不逮,一个弄不好,过年失了礼数可不让人笑话?这江府的家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即便如此,九妹妹如今深得父亲和祖母的看重,也非旁人可以轻易欺侮了你去的!”江绮华看着眼前瘦削的少女,言语间似颇有些感概,却没有丝毫的嫉妒羡慕。
她还记得从前的江容华话极少,比江悦华的存在感还要低上三分,受了江柔华的欺负只会一个人躲在绣楼里哭,连哭也不敢哭得大声,抽抽搭搭的,对生母七姨娘更是充满了怨怼。
她记得她曾偷偷向自己抱怨,如果不是因为七姨娘,她也不会被父亲嫌弃,下人们也不会拜高踩低地作践她,彼时的江容华就像一只自怨自艾,满腹委屈的幼兽,有时自己看她和七姨娘实在可怜便暗地里相助一二。
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她的这位九妹妹竟然蜕变如斯,并不是如何地精明强干,雷厉风行,只是温温润润的,仿佛一块精心打磨的美玉,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江绮华不由得赞叹一声:“容华,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容华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说,不由一愣,旋即轻笑道:“八姐姐,年岁渐长,人都是会变的。”
江绮华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沉寂沧桑,心头一震,却也没有深究,拉起她的手叹息一声:“容华,有时候我在想身为江府的女儿到底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江容华有一瞬间的沉默:“八姐姐以为出生在普通人家,就必然能平安顺遂吗?”
江绮华似是被她忽如其来的反问问住了,呆立当场,久久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江容华早带着青梅走远了。
“小姐,青梅觉得八小姐方才的顾虑不对!”青梅一直跟着江容华,二人的对话自然都落在她耳中,如今听小丫头有自己的见解,江容华微微笑道:“哦?这是为何?”
“青梅觉得幸运或者不幸关键还是要看人,像小姐你这样的定是幸运的,老爷老太太疼爱有加,如今又得了协理中馈的大权,青梅以后也能一扫从前的憋屈,跟着小姐扬眉吐气了!”
“哦?我看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罢!”江容华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便有心逗逗她,不料小丫头却是急了:“不是,小姐,青梅自己的事都是小事,青梅知道小姐一直不喜欢大夫人和七小姐,眼下这两人一个被禁足,一个毁了容足不出户,小姐若是借着掌家的机会扳倒他们应是再好不过的了!”
江容华知道她一心为自己着想,只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徐氏再怎么落魄却始终有定国公府这个大靠山在,逼急了的狗会跳墙,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给她致命一击,江容华绝不会轻举妄动,于是微微摇头道:“青梅,要想彻底打垮一个人,必须清楚她最大的弱点,然后牢牢抓住这个弱点,用尽各种办法攻之,否则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隔靴搔痒,一旦给她一个极小的机会便会东山再起!”
青梅看着她微眯的双眸,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抚掌笑道:“小姐,今日看到三少爷被打成那样,青梅心里真是又痛快又解气!”
“嘿,小丫头,今日的事你可要感谢我!”江容华尚未开口,却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老气横秋的话语让她不由得笑了。
“是是是,都是十一少爷的功劳,青梅这厢谢过了!”青梅转头见到江以信,嘻嘻笑着福了福身,后者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只把你做的玫瑰糕多送与我两块也就是了。”
一直跟着江以信的大丫鬟朱砂闻言俏脸一红,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道:“爷,你要是想吃玫瑰糕只管跟奴婢说,何苦来麻烦青梅姑娘。”
“怕什么,九姐姐的丫头就是我的丫头,九姐姐的玫瑰糕就是我的玫瑰糕,同样我的东西也是九姐姐的东西,九姐姐,你说是不是?”江以信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江容华,后者额角一抽,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熟稔耍赖的性子了,简直与某只狐狸一模一样,大姨娘她知道吗?
江以信见她不答,拉了拉她的衣摆,湿漉漉的瑞凤眼中带着小小的期盼,江容华心头一口老血生生咽下,从齿缝中蹦出一个字:“是!”
江容华见他眉心微舒,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心中闪过一丝怜惜,初生丧母让这个小小少年犹如一叶无根的浮萍在江府这汪大池里飘荡,小心翼翼地处事,小心翼翼的待人,大姨娘虽然疼他如亲子,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就如前世她无法保护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样,江容华心底喟叹,牵起他的手,轻声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江以信对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诧异,却很快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垂着头低低道:“我想去锦绣园看看八姨娘。”
江容华怔了怔,看着他不断摩挲地面的右脚和微微湿润的手心,应了声:“好!”
锦绣园住了除三姨娘李若梅以外的所有姨娘,因而是江府内最大的一处院落,江以信的生母八姨娘莲香住在西苑,最快的路径便是从北面的垂花门进去,只是这样便不能去东苑看七姨娘了,江以信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微微挣开江容华的手道:“九姐姐不用顾及我,去看看七姨娘罢,以信有朱砂陪着,不妨事的。”
江容华想了想,毕竟是在自家府邸,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点点头叮嘱朱砂务必看顾好十一少爷,目送江以信进了垂花门才从东侧门进了锦绣园。
七姨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因此平日里都早早地用完晚膳,上床歇息,江容华虽然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碰碰运气,与她说说话.
青梅抬手正要叩门,却见清漆榉木门从内打开,珊瑚端着水盆与二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欢喜道:“九小姐来了,快进来罢,七姨娘刚刚歇下,奴婢去叫她!”
江容华闻言忙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不必了,我也只是顺路,姨娘既然睡了就不要吵她了。”
珊瑚心里有些遗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七姨娘对九小姐的疼爱之心,不过九小姐所言也是为七姨娘考虑,一时又释怀了。
江容华细细问了她七姨娘这两日的病情和饮食起居,听说旧疾有起色心里也很高兴,吩咐青梅明日再送些血燕,人参之类的补品来。
小丫头刚要应下,却听得西苑传来一声惊惶的大叫,江容华面色微变,叮嘱珊瑚好好照顾七姨娘不要出来,便带着青梅匆匆往西苑赶去。
那声惊叫在暗灰的暮霭中显得格外瘆人,也把珊瑚吓着了,她很想出去替江容华叫几个粗壮的婆子,但想到七姨娘这边也离不开人只得作罢,只暗暗祈祷菩萨保佑九小姐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此刻酉时已过,日头完全落下,只余遥远天际雾蒙蒙的光亮,所幸锦绣园廊檐上挂了一溜简易的纸灯笼,上头画了或鱼或虫,或花或鸟的花样,寥寥数笔,情态逼真。
江容华借着昏黄的灯光沿着抄手游廊,行了约摸盏茶功夫,终于看到间隔东西两苑的月洞门,那门只虚虚地掩着,并未落锁,守门的婆子大概是灌了黄汤挺尸去了,竟无一人看守。
江容华轻轻推开陈旧的门扇,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青梅也是第一次来西苑,听说里边住的是江柔华的生母六姨娘,再一个便是八姨娘,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好像听小丫头们闲聊时谈起还有一个二姨娘,却是一次也未见过。
相比东苑,西苑给人一种清冷萧索的感觉,六姨娘被禁足前尚有下人不时走动打理,到后来那些洒扫的杂役们也都偷懒懈怠了,枯黄的杂草长到膝头,沿路纸糊的灯笼也破破烂烂,只两三个还顽强地发着微弱的光。
青梅顿觉毛骨悚然,她咽了咽唾沫,抖着声音道:“小姐,要不我们出去罢,这里怪吓人的!”
“不可,以信是我带来的,断没有将他留在这里的道理,更何况方才那声惊呼我听着像他身边的朱砂,指不定是他二人遇上什么意外了,我就更不能丢下他们不管了!”
江容华看了看寂静的四周,黑黢黢的房屋犹如一张张血盆大口,随时等着将她们吞噬,她冷冷一笑,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是能让她害怕的呢?
她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青梅,有我在,不要害怕!”
“嗯!”江容华镇定的声音让青梅心绪稍稍平复,想起她曾说过不论何时都会护在江容华前头,如今却要对方来安慰她,不由得暗骂自己不争气,挺直了脊背,两人互相扶持着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