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桂香
十年没有见到的母亲家人一朝相会,是应该好好高兴一番的。雅*文*言*情*首*发可是昭娖不知道怎么心里却没有过头的兴奋劲。尤其坐在那里看着那一对幼小的孩子玩闹,虽然觉得他们童稚可爱但心里总觉得有几分疏离。
而那两个孩子却对这个新任的大兄格外热情,尤其是在昭娖让人给他们好几块糕点之后。晚间飨食因为有客人的缘故,稍微置办的丰富了些。吴中的太湖鱼令人用冰块埋了趁着还鲜着的时候快刀割下来做成鱼脍。这也倒是算得上吴地的名菜了。
因为项梁身亡的缘故,饭食除了鱼脍之外其他都是时令的菜蔬。酒都是专门给陈平的,昭娖只能喝水。陈缺因为身上有伤不便亲自出来招待,便迁人向陈平告罪。席间也只有主母郑氏和昭娖招呼陈平。
此时对女子的拘束根本不多,女子可以邀请男子来家中玩乐,自然也可以去别家赴宴。主母出面招待客人更是不在话下。
陈平长了一张好皮相,眼波流转间皆是带了三分的风流。亏得郑氏年纪已高,何况和后来的夫君那么多年走了过来,孩子都生了两个。见了美男子那些绮丽的心思是半分都生不出来。再说陈平虽然美貌但比起陈缺来到底还是少一分经历世事的沉静,而那份沉静有时候对女人更有致命的吸引力。
陈平对郑氏来说,美貌固然美貌,但终究少了一份成熟男子的风情。还是那些年轻的少女或者是少妇们喜欢了。郑氏对陈平很是客气,招待间一抬手一个回眸的眼神不经意间透出曾经的贵妇气度来。
主客对答间都算和谐愉快。
因为没有歌舞之类的可以助兴,飨食过后,陈平的招待自然就落到了昭娖头上。最凶狠炎热的时节已经过去,初秋的晚风不凉比起夏日的炎热却还是有几分示弱的味道了。
晚间的圆月正好,昭娖干脆就让人在屋子外头摆了两张茵席,两个人坐在那里赏月。
“望舒之辉啊……”陈平看着天上明月笑道。他少时家贫全靠了兄长陈伯才勉强填饱肚子,即使不和兄长一样忙碌于田埂间他也需要花费许多气力来读书。偶尔夜间睡不着望见这一轮明月想法也大多和风雅无关。
“仲秋将至,又要祭秋之时了。”昭娖坐在茵席上望着天空这一轮明月道。眼下中秋节还没有,但是在楚国已经有个雏形了。
那位楚国鄂君就是在八月十五夜晚泛舟赏月的时候被越人唱歌表白的。
回想旧楚风俗,在仲秋之时楚王室还会举行秋祭,祭祀湘夫人和传说中掌管男女交合和生育的玉女。
昭娖嘴角的笑瞬时变得就有些微妙。
这抹笑被陈平看在眼里,他双眼浮起一层兴味。
“天下大乱,我军新败。希望楚王也不要再做出什么举动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陈平莞尔,他笑着摇摇头。“楚王倒是有楚庄先王的风范。”
“若是他真做了楚庄先王,.”昭娖脸上一僵道。若是真熊心掌握了实权,第一个给他开刀的便是项氏。昭娖虽然是昭氏,但是她也在项氏这里做事。在那位楚王看来免不了蛇鼠一窝的嫌疑。
“大夫可是楚公室,昭王之后。此言从何而来?”陈平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似是昭娖方才说了什么让人咂舌的话语。
自打陈平来楚营,昭娖就和他有些来往,心知项籍不可能被现在的熊心击败,而且眼前这人将来是刘邦麾下的谋士。自然不可能和楚宫里的楚怀王有什么联系。
“公室昭王之后……陈君当真如此想?”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昭娖不可能认为眼前的这个姿容俊朗的美青年会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物。
“为何不做此想?”陈平做戏做全套,听到昭娖如此问道,他表情还格外无辜。连那双好看的双眼里都增添了一抹疑惑。月光皎皎,落在那双疑惑无辜的眼里,折射出细微清亮的光芒。
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而且不是矜持优雅的白狐,是一只格外知道用自己出色皮相来迷惑人的野狐狸。
陈平野狐狸如今这幅模样真的叫昭娖笑出来了。
她弯了双眸,“好好好,我是拿陈君半点办法也没有的。”不知不觉间她对陈平的称呼从都尉变为陈君。
这变化可以说得上比以前稍微亲近了一些。细微变化间足够朝人的心湖里猛地砸上一颗大石。她自己倒是不觉得,可是陈平璨如星辰的眼眸里已经有了稍许的变化。他自己垂下眼掩去眸子里的变化看向夜空上皎洁的圆月。陈平突然觉得今日这月比往日更加明亮。
“如今虽然由楚王亲自统军,可其中军中大大小小多是武信君生前留下的亲信,若真动手必定引来变乱。”陈平或许是夜空上的明月,他心情出奇的好。他手臂靠着凭几道笑道。虽然熊心之前夺取项氏的军权,但军中高层多为项氏亲信,而且项燕在民间的名望明显要比旧楚王室来的高。一旦楚王轻举妄动,就会落个身死的笑话。别说弑君,他在楚军的这些时日对那位项籍将军的观察,可不是会顾忌弑君恶名的人。连大屠城都能做下,更别提弑君。
“照陈君之意,我等眼下应是高枕无忧了?”昭娖也是一副闲适模样,其实她心里大致都能推断出楚怀王不敢真的把项氏怎么样,就算真的要将项氏的全露全部夺来,用的也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不过熊心永远都没有可能对项籍用软刀子了。
“大夫大可枕高枕而好眠。”陈平弯唇而笑。
晚风袭来,吹动桂花树枝头,枝头上压的满满的淡黄色小花便随着这晚风纷纷扬扬洒了树下人一身。
浓烈的桂香扑鼻而来,娇嫩的点点花朵落进两人发丝和衣间。陈平动手拂开衣上的花瓣,眼角眼风随意一瞟,瞟见昭娖头上发髻的发辫中夹杂着几点淡黄。他极其自然的伸出手去,宽袖如同流水滑开。
昭娖闻见淡淡的陌生熏香袭来,眼眸稍稍朝旁一转就见着陈平伸来的手。她一愣之下竟然忘记了躲避。修长的手指将她发丝里的桂花拂去。
衣袖细麻的衣料在耳畔缓缓厮磨,带来奇异又暗含暧昧的痒意。
“前阵……先生的衣袖……”陈平给她拂去发丝间的花瓣后,又将手收了回去,面上依旧淡淡的笑意,似是方才他无心之下出手,也更没有察觉到此举动中流动的暧昧。
“大夫可是指断袖之事?”陈平问道。
断袖!
昭娖面上立即僵住,眼下还没有断袖之癖这个成语的,就算是有名的基佬龙阳君弄出来的“龙阳之好”。在时人眼里也和断袖没多大联系。
袖中的手紧了紧,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去等夜色将脸上的尴尬掩盖。
“平自幼家贫,先事魏王,未曾有所得,后转投将军。身无长物,唯有家嫂赶制那几身衣衫。”陈平面上似是怀念又似是感叹道。
昭娖一听头上束的整整齐齐的发丝都要炸开来。
这衣服竟然还不是普通的深衣!眼下的人对家族总是有很重的归属感,出来投奔主公带上一两件母亲缝制的衣服也是平常,而且一般会珍之如珍宝。而就是这种衣服竟然是被她给当枕头不说,还逼得别人割破衣服以求脱身。
人情也欠得太大了。
人情债最是难还,这下可不是给陈平做几套衣服就能解决的。
“游子思乡啊!”
而陈平说完,也不再开口提起衣服的事情。有些事情说得点到为止就好。比起喋喋不休更加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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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让吴丫打来热水亲自服侍昭娖洁面漱口,她坐在昭娖身后拆开昭娖的男子发髻。手持篦子将她披散下来的长发一缕一缕篦顺。
鱼抬眼看了一眼昭娖,眉目间虽然是属于女子的柔美,但那双眼中却多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气。这一股寒气偏偏就给这一副柔美面孔上嵌进了一丝和男子相似的坚毅。
想想昭娖的年龄,鱼自己都觉得着急。二十的年纪放在吴中都是一个三岁稚子的母亲了。可是……
“少主啊。”鱼伸手将手中的篦子放在黑底朱纹的漆盒里。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昭娖听见身后传来乳母略带苍老的唤声回了头。
“怎了?”她开口问道。
“少主现在已年二十了。可有中意的丈夫?”话说这本来不该是由她这个乳母来过问,但看着情形鱼即使不想操心都不行了。打仗行军自然有那些丈夫去,和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什么联系?
女子应该嫁人生子。鱼还没听说过哪个贵女是一生孤独从不嫁人的。
再说女君已经新得了两个孩子,十年过去丧子之痛已经不可能和当年一样。或许也能接受长子已经夭折的噩耗。
昭娖抿紧了嘴唇,半饷唇边挑起一抹冷笑。她转过身去,“阿姆,这些事情不要管了。”
鱼一下子着急起来,怎么叫人不管呢。这都二十了,再拖下去恐怕真的晚了!
“少主……”鱼片刻后又压低了嗓音“娇娇……娇娇是女子啊……常年在军中实在不妥。”然后鱼想起晚间看到的那个美男子伸手为昭娖拂发的时候,男子眼中的温柔和笑意。鱼是女人,而且是见识过很多事情的女人。那种眼神她绝对不可能认错。她看了一眼昭娖俏丽的侧脸开口。
“娇娇觉得今日那位君子如何?”长相好,说话谈吐更是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舒服,还不拘于礼仪。鱼想来想去觉得那个名为陈平的美男子应该是非常讨年轻女子喜欢的才对。不禁心里抱着稍许的希翼。
“陈君是我在军营中认得的友人。”昭娖被鱼的话唬得立即就回了头,“而且在他眼中……”她手指点着自己,“是五大夫!是丈夫!哪有男子中意男子的!”陈平的那些举动真心在昭娖心中还不算过分。要知道这时代的士人们要是相谈尽兴抵足而眠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自恋到陈平能够放下同为男人的那道坎喜欢上她。
她瞟了一眼忧心忡忡的乳母,笑了一声“阿姆莫忧,我已不是处子,并非对丈夫无意。”
鱼嘴惊讶的张开,她很快的就平伏下自己震惊的心绪。吴中的风气淫*靡不堪,女子出嫁之前有几段露水情缘根本就不算什么。男子娶妻也不重视女子贞洁。
虽然贵族对这个稍微重视一些,但没了也并不影响婚嫁。
“这……何人?”鱼忍不住问道。女子在外头是比不得男子方便的,要是真遇上什么事情那真的报仇都不好找人去。
“他情我愿,我中意他才自荐枕席。”昭娖动手解开腰上腰带,衣襟没了腰带的束缚垂落下来露出里面的中单。
“我想过嫁他,但他为了复兴韩国离我而去了。”昭娖淡淡道。语气中没有多少起伏的情绪。
“韩国公子?”鱼问道,她望见昭娖闭上双眼明显不想提起这个人的样子。鱼笑了起来,“无事无事,韩国穷弱,非娇娇之良配。”
男人们以为理想抱负抛弃下妻子在春秋战国十分常见,甚至还有吴起为了向鲁国君主求将而杀掉自己的齐人妻子明志的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们来说,丈夫情人抛下她们去追求荣华富贵,她们能做的便是听从父兄的命令再嫁一人。贵女也是如此,宣姜,文嬴,齐姜莫不如是。
“放心,我不是死脑筋,”昭娖睁开双眼看着垂幕旁的青铜灯奴,火光映在她双眼里格外的冰冷,“才不为他守身。”
“莫说娇娇和韩国公子尚未送雁下聘币,就算真祭过韩家庙。娇娇再寻良人也是天降雨一般当然。”鱼听见昭娖说不会为一人而守,心中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