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杀将
.昭娖没有狐裘,只能大部分时间做宅女,守在帐子里的火盆过日。偶尔见着外头的士卒冻的受不了心里不忍,也会让申深送些温酒好生暖一下。
申深送酒的时候,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句这是大夫送你们的好生珍惜。雪中送炭本来就让人心中感激,又听见是大夫送来的更是感恩戴德。
宋义在安阳一停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多天了,楚国大部分在长江以南,楚人适应了南方湿热的气候,北方凛冽的寒风吹得从楚地来的军卒瑟瑟发抖。
长时间驻扎安阳不向巨鹿开动分毫士卒不适应北地气候,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迷。对战事有天生的嗅觉的项籍烦躁不安。像一头被铁笼困住的猛兽,日复一日的试图去挣破外面的牢笼。
一日,昭娖正靠在扶几上手持书简。突然帐们被人打开。冬日凛冽的寒风卷杂着冬雨丝吹进起来。一下子将帐内的暖意给冲淡。
坐在另一边的陈平经不得一下子扑面袭来的冷意,打了个寒颤。
虞子期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股寒气。他淡淡瞟了一眼和昭娖坐在同一张坐床的陈平。
他面无表情,原本就菱角分明的脸沾染上寒冬的寒冽后更加叫人不敢直视。
“子瑜,与我来一趟。”说罢,也没等昭娖下床,自己转身就走。
昭娖不能真慢慢吞吞,她见虞子期等都不等就走。看了一眼陈平,发现他伸手拢实了自己的衣襟,一副怕冷怕的不得了的模样。昭娖将手中的竹简一番起身穿履跟在他身后。
一出帐门,跟着昭娖身后的申深立即将门给合拢了。陈平那副挨冻的模样也是被他看在眼里。
“怎了?”昭娖几步走到虞子期身边,开口问道。冬雨飘落在她的脸上发间,抬眼一看皆有挨饿受冻的士卒精神萎靡得缩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少将军又向卿子冠军进言了。”虞子期呼出长长一口气叹道。
“又进言了?”昭娖道。虞子期闭上双眼微微点了点头。这下昭娖可真的佩服起项籍了,上回才从宋义那里挨了一顿敲打,这会又去了。
正想着见着军中的伍长走到那些兵卒面前大声道,“卿子冠军有令: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说罢,也不管士卒们奇怪的脸色和迷茫的眼神径自去了。
这一番话自然是被不远处的两个人听了满耳朵。
“猛如虎,贪如狼。”昭娖有些好笑的只以两人能听见的嗓音道,“为将者若是真软如羊,蠢如彘,恐怕全军都栽他手里头。”
“慎言。”虞子期皱起眉头,面上有些绷紧,看见周旁并无其他人往来脸上的紧绷才慢慢的放松下来。雅*文*言*情*首*发
“与我赶紧去少将军营帐中。”他道。
昭娖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湿冷的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乐声,昭娖听着那曲调甚是耳熟,不禁脚上缓了缓去听。结果脸色变了变。
“军中何来楚乐?”昭娖问。军营中军法森严,不允许有妇人存在。打仗在外,除非是在城破那日掳来妇人作乐一番,甚少妇人干忍着。如今这调子倒是听着像起舞所用的乐章。
“卿子冠军得知其子顺利进入齐国,正作乐庆祝。不必管他。”话语里夹杂着淡淡的不满和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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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项籍的营帐见着坐在东位上的黑面神,昭娖都不觉得有任何奇怪。项籍本身就性格高傲,宋义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项籍本来就不多的耐性,现在又来了那么一出。楚军的将领们哪个看不出来宋义的那道军令不是针对项籍的。
昭娖心里觉得这会项籍没拔剑把宋义的头给砍下来,已经非常不错了。
作为末将的老范增如同木塑的木俑一般,一双手袖在袖中。花白的长胡子整整齐齐一缕不乱,那样子和项籍的黑面比起来简直淡定的都叫人不忍直视。
“拜见少将军。”两人齐齐叉手向项籍行礼。
“罢了。”项籍的声音沉的很了。
“今日那老儿不思北方秦军战事,竟然还召来舞姬作乐。如今冬日寒冷,士卒食不果腹,他作为大将倒是好意思。”
昭娖低着头,听他冷笑了几声“明明就是被秦人骇破胆,不敢与其交锋。偏偏还有按着张老脸说披坚执锐他不如我,坐而运策,我不如他。甚鸟话!”
“卿子冠军知大王之意,不可与秦军如今在安阳驻军三十多日不动。大约怕是等赵王为秦军所擒,也不会出军了。”虞子期嘴边也染上了一丝冷意。
“甚大王?鸟王!他能在渚宫中作威作福完全靠的项氏,若不是叔父熊心还在做他的牧羊童!至于宋义,这卿子冠军他做不做到头,还难讲的很。”项籍冷笑声声。眼里竟然浮现了一丝嗜血的兴奋。
“少将军……欲……”原本在项籍如同木俑似的范增道。
“亚父,宋义都道‘猛如虎,贪如狼’我若不真虎狼一般倒对不住他。”项籍唇角挑起一抹笑,双眼看向范增。“宋义老儿有意拖延军机,若在放任听之,恐只怕喂饱了秦军转身来对付我楚国。甚两虎相斗可坐等得益。当年秦灭山东六国之时,可见有甚疲累的!”
“卿子冠军可杀,但仍需安抚军心。军心上下一致,方可与秦军一战。”范增慢悠悠道,语调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悠长。
昭娖站在虞子期身边不发一词,关于宋义她老早就知道他的结局逃不过一个死字。能在项籍头上作威作福的,下场都不好。尤其还是含沙射影得指责他。依照项籍的性子若是好言好语还好,若是硬来,只怕会十倍的还回去。
她垂下眼,看着脚下的地衣不发一语。
要说稳定军心,莫过于给宋义抹黑。如今宋义在天气寒冷冬雨绵绵,士卒衣不能御寒,食不能果腹的当儿叫上女乐作乐。如今他自己在军中站脚不稳,还搞这么大的排场。不出事也就算了,出事了恐怕众人只会看着他倒霉,绝不会为他说句公道话。
先来的只有虞子期和昭娖,其后那些项氏的嫡系将领也来到了项籍的营帐里。昭娖见着陈缺入帐赶紧去请他坐在茵席上,自己坐在他身后。
“今日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如今巨鹿战事告急。而卿子冠军……”项籍长臂一指,遥遥指着大将主营的方向,脸上似笑非笑间却有别样的冷意。
“我们众人皆是想要击败秦军一雪先王之辱!但卿子冠军却久久不肯进军。如今郑氏荒年,百姓家中无粮,将士们所食者,不过芋菽耳!军中余粮无存,卿子冠军却置备酒筵,大会宾客,不率领部队渡河去从赵国取得粮食,跟赵合力攻秦,却道‘承其敝’,秦国强大,赵军无援,势必将为秦军所败。赵国被占,秦国将更强大。到那时说甚“承其敝”!我楚军新败,怀王不安,全部兵力军饷全交予他一人。楚国存亡在此一举!可卿子冠军不体恤士卒,派己子之齐为相,以谋私利,非社稷之臣。”
这一番话字字皆是针对宋义。帐中众人也随着他的话语面有怒气。被拖在安阳这个地方,冷得让他们受不了。若是抓紧时间向巨鹿行军,运气若是好还能挣得一份军功,可是要死不活吊在安阳是甚意思?!
最近军粮吃紧,帐中诸人自己也吃不了多少好物。宋义大肆浪费宴请亲朋委实叫人不满,偏偏他自己还不觉得任何不对。更是叫众人对他的厌恶深了一层。
“上将军不贤,不可担此社稷重任。”陈缺缓缓道。
“左司马所言甚是。”有人出声附和。
在坐的都是项氏的嫡系,项籍的那一番话听在众人耳里本来就没多大的错处。各人的爵位高低不一,并不是谁都能见到上将军宋义的面。如今项籍说宋义不是社稷之臣,他们也就信了。
反正给他们爵位的是项氏,而非宋义或者是楚怀王。宋义死了对他们的好处还更大些。
昭娖看着众人尽量压低了声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现在自觉地高枕无忧的宋义要是知道有一大群人谋划着取走他的人头,不知脸色该如何精彩。
只是可惜这种精彩场面恐怕也见不着了。
坐在东位的项籍手指抹过面颊,脸上浮上一缕笑。
而项籍的行动也快得惊人,他得知宋义昨夜酒醉刚醒正在中军大帐。他带着几个将领前往中军大帐。
昭娖的爵位是五大夫,虽然不是很高但也绝对不低。因此也是跟随在项籍身后的将领中的一员。陈平被封以卿的爵位,按理也该在,可惜他自己借口身体不适猫冬去了。
通报进帐后,昭娖微微抬了抬眼。看见东位大将的漆案上放着一只盒子。盒子并不很大,昭娖知道所谓的上将军印只有小小的一些,而且是佩带在身上。那么放在桌上的那个盒子里难道装得是调动军队的虎符?
她飞快的低下了头站在项籍身后。
宋义近来很欣赏案上虎符带来的权力感受。军权,这是他以前为楚令尹都没有感受到的绝妙感受。他坐在席上,看着众将领都站着,心中生出一股快意。尤其是将视线放到项籍的脸上,他想要从项籍这个楚国名将项燕之孙的脸上找寻到一丝尴尬或者难堪的神色。项籍察觉到宋义的视线,转过头来,重瞳的眸子里隐隐的兴奋。
宋义在失望之余又觉得奇怪,他手握成拳放在唇上咳嗽两声正欲说话,谁知项籍径自手抚上腰间的佩剑,大步朝大将位行来。
“刷——!”拔剑而出的清吟还没过一道寒光径直挥向宋义脖颈。
一切发生的太快,其他主将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宋义的人头咕噜咕噜滚下脖颈落下漆案下。没了头的脖颈两张鲜血喷涌而出似是落红雨一般。
项籍弯下腰抓起案下滚落的人头,那颗人头的脸上双眼瞪得老大似乎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帐中死一般寂静,项籍手持宋义的人头,重瞳的双眼有些笑意。
“宋义通齐叛楚,大王密令籍将他人头斩下处决!”说罢,他的目光逐一在那些楚军各系的主将面上扫过。
项籍出手之快下手之恨,震摄到了帐中各人。那边宋义失去头颅的尸身已经如同死狗瘫倒在地上,殷红的血喷溅的案上席上满是斑斑血迹。
他挑起唇角,看着那些被突发情况震惊的说不出话的将领们。
而这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持续多久,昭娖趁机向虞子期一打眼神,虞子期会意高喊道“当年起事反秦之时,复我楚国社稷者乃项氏!”
项籍那一下让帐中众人感受到项籍此人并不怕杀人,甚至并不将人命放在眼里。他并不介意取走不服从他的人的首级。
“首先扶持楚国乃是项氏,如今将军又诛杀了叛乱之臣。实乃大功。”说罢,众人跪拜下来要拜项籍为上将军。
项籍当天立即派人去诛杀宋义之子。同时向彭城送达宋义已死的消息。
这份消息送上楚怀王的案头后,这位少年楚王立即被项籍的胆大妄为给气得瘫坐在王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