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烹煮
寒冬天黑的早,侍女们轻手轻脚的走上来将快要熄灭的油灯换上,.榻上的帐子落下来将榻上遮的严实,外头看里面也看不怎么情切。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正要拾起一件白色中单,手一拿衣服褶皱里顿时掉出什么东西来。小侍女眼疾手快,赶紧一捞将从中单里落下的东西捞在手里。
温润细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小侍女定睛一看,一只温润的青玉钗就在自己手上。小侍女不懂怎么辨别玉的好坏,但是主人的东西打碎了可不是几板子就能完事了的。想到这里小侍女小小的拍拍胸口,将玉钗放到镜台那边去。
昭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帐子外头点着几盏豆灯。她试着动了动,腰有些酸。她翻了个身,看见张良还在沉睡。昭娖挪动了下身子,朝张良靠近了些。望见他的嘴角有些许的纹路,手指点上他的嘴角然后顺着下颌到他的下巴上,下巴已经有胡茬冒出来,胡茬有些刺手,指尖揉弄了胡根一下,昭娖见张良双眼紧闭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再探他的呼吸舒缓绵长。
当真没被她揉弄醒来,昭娖想想,这几天先是忙着刘邦那里的事情,然后又是忙着回来给儿子起名。回来之后又是按着她一番折腾。
一件比一件耗费体力,就是想不累都不行。昭娖稍微扭动了下腰,张良那一阵子生龙活虎的,她现在还隐隐约约觉得下面有些疼。
天冷人懒,又被按着折腾昭娖也不想独自起来穿衣沐浴,干脆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等到再醒来却是被张良给骚扰醒来的。
昭娖朦朦胧胧间觉着身上那几处敏感的地方被人轻轻撩动,脖颈间更是酥麻难当。她几次在睡梦中扭动身躯想要脱离,却是每次都被轻松的搂了回来继续兴风作浪。昭娖辗转几次逃不开,终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此时张良在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脖颈和肩膀上搞出几个暧昧的红色痕迹。
昭娖被身后的男人弄的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心里火气翻腾一个翻身抓住张良就是在他脖颈间乱啃。
她是真的拿牙齿在咬,没有张良骚扰她的那种尽撩拨之能事,还是张嘴就咬。
“嘶……”张良觉得脖颈上一疼倒吸了一口气。
昭娖听见他的吸气声,松开牙“谁叫你刚才……”话没说完,但是两人都明白意思。张良一笑,伸出手臂把刚刚发过脾气的昭娖抱在怀里。
“我甚是思念阿娖。”身后男人的嗓音略带沙哑,薄唇堪堪擦过她的耳郭。
昭娖对张良的情话相当受用,只是她还是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现在两人都光溜溜的抱在一起,拧起来也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更疼。
一下还不解气,昭娖又连续拧了好几下。
张良就这么挨了她一咬一拧。昭娖下手没轻重,他疼的眉头皱起。他心里知道方才那次是自己闹的过活,也老老实实给她出气。
等到昭娖心中气消完,他腿上也多出几个青色印子。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昭娖倚在他的怀里问道。广武的军情如何昭娖从张良给她的家信中能看到一些,但是张良能在家里呆多久昭娖心里也没底。
“两日。”张良抱着昭娖道,顿了顿“对不起,没能陪你们母子。”
她在张良怀里动了动,“现在项羽已经和汉军对峙了么?”
“荥阳被围,项籍西进救荥阳,但是大王已经占据敖仓大营与楚军相峙。”张良说道。双方一动不动,都不抢先撕破脸开打。但是真的这么耗下去,情况对汉军只好不坏。毕竟敖仓大营的存粮远比楚军来的丰厚。
“.”昭娖听起张良亲口说起楚汉相争的战事,心里头一阵疲惫。她当年知道秦朝不长,后来更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任性凑了一把热闹,还差点把小命丢掉。现在嫁人生了孩子,相比较当时的胡闹她更多的是疲惫。虽然知道日后这天下都是汉家天下,但是还要过多久她自己心里也没谱,她真心不喜欢自己儿子长大了还要面对纷乱不休的世道。
“此事……谁也说不准。”张良脸颊厮磨着昭娖的发丝。“不过……按照项籍那个性子,只要他一直这么下去……呵”
昭娖听着他发出一声轻笑,心里也知道张良针对项羽恐怕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的谋略,就等着项羽自个往里头跳。她想了又想,也只能叹一口气。
**
刘邦只是让张良回家两日,不疑早就把父亲的脸忘了个精光。张良想要抱他还得拿出精美的玉玦等物哄的他开心了,才会给面子让张良抱。而且不能抱久了,抱久了小家伙就各种哭闹要母亲乳母。
将近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已经能表达自己的情绪,那哭声当真比战场上的牛角号声还要让人心惊胆战,昭娖在一旁看着张良手慌脚乱,抱着孩子左哄右逗想要建立起些父子亲情。当然结果以失败告终。小婴儿本来只认和自己亲近的人,昭娖对儿子又喂食又抱着,对她当然要比对两个多月没见过的父亲要亲近。
就在张良手慌脚乱间,不疑看到她,一双大眼睛更加水汪汪哭的越发厉害。昭娖怕儿子哭厉害了喘不过气来,自己抱了过去拍了又拍柔声细语的安慰。这才消停下来。
张良望着在昭娖怀里安静下来的儿子,无奈道“这孩子这么不亲生父呐。”
昭娖抱着儿子听见张良的感叹,转过头来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说道“不疑怕你将他卖了。”
此言一出,张良顿时面上一抽,一双狭长的凤目睁大了看着昭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习俗,孩子出生三月,父亲再给孩子起名的同时,还要给孩子减去胎发。不疑对父亲没什么熟悉,张良只好在仪式之前拿着小东西逗得他眉开眼笑,还让乳母抱着他。
只不过等到不疑看着他手拿一把剪刀走过来还是嚎哭着双腿乱蹬,小脑袋在乳母怀里摇来摇去。那样子大有张良还敢再进一步他就嚎破嗓子的劲头。
乳母只好抱着小婴儿不停的哄。最后就是在婴儿的哭泣中,张良得以在自己儿子的头上剪下一缕胎发。
昭娖在一旁看着儿子又哭又闹,把亲生父亲差点搞了个人仰马翻。心疼孩子之余,又觉得儿子为自己狠狠的出了一回气。
这两天也没法让不疑记住张良多少。在不疑还在哽咽的时候,张良却已经踏上了回汉营的马车。
昭娖只得抱着儿子,看着他离去。
楚汉两军隔着一条河这么一对峙一个冬天。春天来了,楚军的麻烦也来了。楚地在此时成为云梦大泽,物产丰富不怕饿肚子。但是再富饶的地方也经不起这么几年的折腾,楚地水多原本种植稻谷为主,眼下青壮都入了军,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如果能扛得这春播?几年耗了下来,存粮日渐见底。
这时候彭越给项羽雪上加霜,彭越几次来回攻打梁地断了楚军的粮食,项羽怒气冲冲之下突然还想到刘邦的老夫糟糠妻还在自己营中。根本就是现成的人质。
项羽立刻就让人做了一张高脚案板。
刘邦被军士叫醒的时候,正睡的迷迷蒙蒙一手还揉在戚姬的胸脯上。听见军士焦急的声音,以为是楚军有大动作,立刻一把把怀里的戚姬推出去,径自下榻。
戚姬原本在睡梦中,被刘邦重力一推就醒了见着刘邦起榻自己穿衣,赶紧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起身给刘邦穿衣。戚姬跪在地方给刘邦穿好短靿靴。虽然到了春季但是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还是抵御不了春寒料峭。戚姬是姬妾,原本应该在伺候完刘邦之后就退出的,如今被留宿这等的宠爱只是让她挨下冻算什么。
等到刘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营帐内后,戚姬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下子抓过几件衣服往身上套。
“大兄,大事不好了!”樊哙急急走来,神色焦急。“太公和嫂子都被项籍那小儿——”
刘邦闻言径自朝广武涧那边看去。两军对峙相隔的那条河对岸,为首的正是让他多少次如临大敌的项羽。河岸边摆着一个高脚案板格外引人注目。
要知道这会案几全是低矮之物,高脚案板倒是少见的很。
顿时刘邦身后的那帮子老兄弟感觉就不好了。
果然,项羽下令将刘太公和吕雉全部带上来。不多时,甲士们将绑的结结实实的两人拖了上来摔在地上。
吕雉摔的发出一声痛哼,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但又迅速被身后的武士强硬的按住胳膊,如同祭祀上待宰的猪羊一样。
项羽下巴一挑,立刻武士将刘太公推上那方案几。在刘太公躺着的那方案几前正摆着一个大鼎,鼎下烈火融融,里头的水被烧的翻滚。
刘邦看见那正是自己的老父亲和妻子,眉头隆起望着岸边的项羽。
项羽朗声道“刘季,如今你老父在我手上,若是你不投降于我,我立刻烹杀了你的父亲和妻子!”
瞬间刘邦身后就炸开了。
樊哙双眼通红,狠狠的就朝地上呸了一声“大兄,项籍这小儿实在是太无赖!连我们这些粗货都不如!”
周勃等人也是一脸的愤愤。
不管是哪一方都知道眼下局势已经是汉强楚弱,如今项羽把刘邦的老父亲和妻子抓出来威胁,难免在众人眼里看来有些卑鄙。
刘邦的眼睛紧紧盯着被楚军武士按跪在地的父亲妻子,刘太公一头矍铄白发在风中抖动。两年多的人质生活让吕雉的眼角多出了几条皱纹,显出了些许的老态。她被身后的武士按在那里微微喘息。
刘邦双眼盯住如同上祭的牲畜一样被摔在高脚案板上的老父亲,嘴唇抿成一条线,手指颤抖着攥紧,最后放开。腾腾的水汽升起来在那边河岸飘成一道雾气。
老人在那股水雾中显得更加佝偻。
刘邦紧紧凝视着自己在案板上的老父,胸腔里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恨不得把项羽这个竖子剁成肉酱,但是如今隔着一条河却做不了任何事。
他想起身边的张良,反射性的转过头去求救“子房,……为之奈何?”
“大王。”张良靠近刘邦的耳畔,“此乃项籍之计策,大王不可上当!”
“可、可——”刘邦喃喃道,“若是我父亲真被烹,我还有何脸面……”
“大王,”张良脸上平静如无纹水面,“几十万的军士性命还有这天下……愿大王思之慎之。”
几十万的人命栓裤腰带上,刘邦沉默了。一时间刘邦想起当年被逼入深山落草为寇的艰难,到被项羽赶入巴蜀还定三秦的艰难。
眼下这份事业是他靠着一双手一步一个脚印打下来的!要他说放就放,说投降就投降,就算他答应,那些和他从沛县发迹的老弟兄更不答应。
“如今楚左尹也在军中,左尹乃是大王的姻亲。他定会向楚王进谏。”张良低低说道。
心里头翻腾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原本紧攥的手松开。项伯会有几分把握给自己说话,刘邦不知道。
但是他心里知道,不能放弃这片打下来的天下。妻子死了他还有下一个女人,老父死了他也会用项羽的人头和鲜血报仇。不管项伯会不会为他说情,他必须这么做。
吞下一口唾沫,喉结剧烈滑动一下。
刘邦走上一步又是那副嬉笑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他朝着河那边大声喊,“项弟——!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一同灭秦的时候,一起受了楚怀王之命结拜为兄弟,我们既然结拜为兄弟,那么自然我父当如项弟你的父亲啊。如今你要烹杀我刘季的父亲,也是要烹杀了你自己的父亲。如果项兄弟非的要做这种猪狗不如之事,烹杀老父为天下人所指,别忘了分我刘季一杯汤羹!”
此言一出,不管是汉军还是楚军皆都呆立当场。
河边的吕雉听见自己夫君笑嘻嘻的说分他一杯羹的时候,心里头这么多年苦苦支撑的东西最终破灭,她深吸了一口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自打嫁他,她就知道他不是良人。但是这么几年她为他吃了多少苦,哪怕在狱中被狱吏毒打,她都想着他是她男人。可惜倒头来他笑嘻嘻的说烹杀了就是,在他心里头什么都不是,心里头什么东西迅速死去。
她垂着头轻笑了起来。押住吕雉的两名武士听见手下妇人在笑,女子的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
武士皱起眉头来手上用力让她老实点。
项羽万万没想到刘邦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出‘我老子就是你老子’的话。他气的气血上涌,咬牙切齿间下令“将这老叟与妇人给我丢进去!”
“嗨!”武士得令,拖起地上的吕雉就要扔起烧开的水里去。
吕雉被拖起来,脸上没有半点临死的惧怕而是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笑容。被拖着去大鼎前,吕雉不曾向河那边看一眼。
眼看着这对公媳就要被丢进去活活煮死,项羽身边的项伯突然朝那些拖曳吕雉和刘太公的武士说“且慢!”
项伯是项羽的季父,在他面前很说的上话。于是武士停下动作来,
“大王,天下之事还不知道会是怎样,再说要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家的,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增加祸患罢了。”项伯劝说道。
项羽听了叔父的话点了点头,吕雉的嘴唇已经皲裂露出里头的红肉,她听到项羽决意宽赦她和太公两人的时候,只是头微微垂下眼中空旷完全映照不出半点东西。
**
在营帐中,张良自己对着一盘手谈专研。突然营帐门口被打开,陈平施施然走了进来。陈平心里对张良的智谋颇为欣赏,早在鸿门宴的时候他就对张良在宴会上的表现颇为佩服。虽然他心里头一直有一个结。
陈平走到张良棋盘对面,行了一个礼坐下。
张良见他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放下手中棋子。
“今日见大王那番作为,真不愧是胸怀天下之人。”陈平看着其中棋子走向说道。其实陈平那话也只是说的好听,能为天下舍弃父子夫妻之情,能绝情到那种地步当真也让人胆寒了。
张良嘴角笑意不减半分,“大王不是宋襄公,也做不出那等道义之事。”宋襄公说是大仁大义,但是却几次“仁义”的不是地方。
“大王天授之材,”张良出口赞叹一声,“非俗人所能匹及。”
成大事者,一是忍二是狠。刘邦在忍耐方面比起项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狠……今日看来,项羽这个后生绝非是刘邦的对手。
不知不觉中,项羽已经是落了一个下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