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风赤？傅卿要身入虎穴，亲自招魂？”

    景帝有些讶异：“这世真有鬼怪存在？孤一直以为那只存在于传说当中。恶灵盘踞，千国诸郡的干旱与风赤，孤及瑜王的种种浩劫，都与恶灵有关？孤从没听过招魂的说法，不过傅卿不是一般人，你有通天的本事，术业有专攻，千里之外的情况也能通过一方镜洞悉的如此清楚。你连雨神都能请到，孤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若真能透过此法让孤的十皇儿恢复正常，你想怎么做，孤都准了。”

    傅淳望将头贴着地面，态度十分虔诚。

    “陛下这番话，可要折煞死臣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陛下和皇后可能不信，可臣自小学这些，是十分笃定的。若将天地划分成几个部分，以广袤的大地为界，往上是人，往下是阴曹地府里的妖、魔、鬼，怪。大地之上是神与仙，游荡在人鬼间的，是四窜的游魂，还有魑魅。”

    “它们可存于山野，丘陵，河川，还可能就在臣的周围。它们没有确定的形式，可随时变换体态，又以非意识形态存在。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以鬼符控制，就能变成杀人的利器。”

    “除了人外，其他物种是无法用肉眼看清的。看不到，不代表它们不存在。臣别的不敢保证，事关陛下瑜王，臣定会竭尽全力。必会将风赤的恶灵全部清除，再为北梁百姓做一场盛大的法事，让他们泉下安宁，早日投胎转世，危害人间。”

    傅淳望一席话，皇后听得似懂非懂，景帝似有所触动：“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可能及合理性。孤曾听人说过，一朵花开的时间，代表一个生命的降临。天上的闪烁繁星，说明人间有人死去。”

    景帝忽住了口，猛地咳嗽了两声。

    殿内一时安静，景帝将手放在唇侧。似乎想下床。

    无令忙将鞋套在了景帝脚上。景帝看了看左边的一沓奏折，像是想起了什么。

    “无令，风赤是否有急报送来？睡梦中，孤似乎听到了点声响。”

    景帝站了起来，曹皇后忙上前搀扶。景帝却推开了她的手：“皇后大病初愈，身子才好了个把月，小心孤把病气传给了你。若你也病了，谁来替孤协理后、宫诸事？”

    曹皇后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声音恭敬：“多谢陛下体恤，臣妾已好得差不多了。臣妾可是陛下的皇后，您病了，哪里可以偷懒呢。以后您的汤药，膳食都由臣妾来打理，陛下可得给臣妾这个机会。”

    “正因为你是孤的皇后。才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费心。璃儿呢？孤睡之前，记得她还在的。”景帝四处望了望，拐开了话题。

    皇后有些失望，依旧答道：“自陛下生病以来，一直都是璃妃伺候陛下。她身子骨本就弱，连着两天没合眼，方才差点昏倒。臣妾自作主张让她回去休息，陛下不会怪臣妾多事吧？”

    “不会，皇后宽宏体恤，孤感激。岂会怪你？”

    曹皇后脸上立刻有了灼灼的神采。

    站在一旁，被景帝免了跪拜礼的傅淳望，一直垂着眼，没敢听景帝与皇后的一问一答。

    景帝没再说话。只看着无令的身影。

    无令呈了一道折子上来。

    景帝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有些疲惫：“念给孤听。”

    古来皇宫内的许多宫人太、监都不识字，无令是识文断字的。景帝累时，常让他念奏折。

    无令回了句‘喏’，却没动静。

    皇后，傅淳望自然懂得无令不念的原因。忙回避。

    景帝拦住傅淳望：“皇后，你先出去。后、宫不能干政，孤不想你受人指摘。傅卿，事关风赤，你留下听听。”

    曹皇后：”陛下别太劳累，臣妾去看看陛下的药，你们慢谈。”

    皇后走后，无令才开始。只是他才看了第一行，就差点把折子掀翻在地。

    无令立刻跪下，给了自己两巴掌：“老奴愚钝，殿前失仪……”

    “无妨，起来说话。难道是坏消息？说吧，孤顶得住。”

    无令不敢起：“折上说，苏都尉中箭了，箭射穿了大腿，至今昏迷不醒……”

    “苏衡受伤了？”景帝猛地咳了起来，十分讶异。

    “孤记得他武功甚高，区区一箭，怎会让他昏迷不醒？其他人情况如何，张作猛呢？风赤可有保住？”

    景帝问了一连串问题，语气又急又快。

    无令：“陛下别急，折上说两军在风赤城下对峙，张将军采取奇袭战术，给了北夜王沉重打击，最终与许郡尉守住了城。还说苏都尉烧掉了北夜王的粮草基地，逼得北夜王不得不撤兵。眼下张将军他们正在善后，不日就能班师回朝了！”

    无令满脸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傅淳望也跪了下来，“陛下大喜！”

    景帝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笑：“张作猛果然宝刀不老，孤没看错他！好啊，风赤之困解除了，孤的越郡也安全了！苏衡也出乎孤的意料，苏相真会养儿子，替孤养了一员猛将。”

    他又转头吩咐无令：“将折子送到宰相府，把事情告诉苏相。将孤的问候带到，请他放宽心。另外再去太医局把蔡、李两位御医叫来。”

    下面这话是对傅淳望说的：“蔡、李两位御医是太医局的翘楚，风赤苦寒，不一定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傅卿带他们一起去风赤。现在去收拾东西，马上起程。无令，记得问问苏相有没有话要捎给苏衡，父子连心，孤也是一位父亲，懂他的担心。风赤离铭枫这么远，孤只能为他们做这些了。”

    “谢陛下成全，臣一定不负所托。”傅淳望领命。

    像是想到了什么，景帝让无令拿过一张类似文牒的东西，递给傅淳望，“你身份特殊，到了风赤，还要与许裴放他们接触。许裴放性子暴烈，不一定会让你插手。拿着这个，会方便些。”

    “多谢陛下关怀，臣不会干涉许郡尉及张将军的军政事务，那些，臣也不懂。明早臣就动身，不在铭枫的日子，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有这么一大堆人服侍孤，孤不碍事的。”

    景帝另说了些话，皇后已端了药过来，傅淳望知趣的退下。

    无令带着苏衡受伤的消息，很快到了宰相府。

    苏寒廷在书房接见了他，还特意换上了官服。

    苏相如此正式，无令顿时有些面热。他先让小太、监把景帝的赏赐奉上，接着说了一堆道喜的话。

    苏寒廷扫了扫满桌的赏赐，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这些赏赐，老夫可不敢随便收。恭喜？喜从何来，还请公公明示。”

    无令：“风赤传来捷报，苏公子端掉了北夜王的粮草，成功截断了盛兵的后路，与张将军，许郡尉里外配合，逼得北夜王不得不退兵。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苏寒廷的手捏着杯盏盖，声音却很平静：“那不过是他碰巧，瞎猫撞上了死老鼠。我的儿子我清楚，他充其量有些小聪明，能端掉北夜王的粮草，是张作猛将军领导有方。公公，是这个理儿吧？”

    无令愣了愣。

    苏衡出征时，曾与丞相大人有过争吵。这事儿，连景帝也知道。无令曾听景帝提了几嘴，是以也知道一点点。争执的原因，无令不清楚。他只听说，苏衡走时，苏相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没去送行。

    这明显是苏府的家事，无令不好插手。

    他沉默了两分钟，才继续说：“除了这个，杂家还有一个消息。”

    他的声音有些轻，又有些小心翼翼：“苏公子，他……他受伤了。北夜王撤退时，苏公子为了救张将军，替张将军挡了一箭。箭上染了毒，他……至今昏迷。”

    话刚落音，无令注意到苏相的手抖了两下，茶杯里的水也泼了点出来。

    茶是刚泡的，又滚又烫，苏寒廷的手很快见了红。

    想必很疼，让沉思中的苏寒廷回过了神。

    “还有呢？陛下怎么说。”苏寒廷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却只字不提苏衡受伤的事。

    无令只好继续：“陛下命太医局蔡、李两位大夫奔赴风赤，为苏公子瞧病。这会儿已经出发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陛下还问苏大人，是否有话要带给公子。

    “带话？我没什么话要对他说。我等他回来，自己跟我说。除了太医，还有谁随行？”苏寒廷用衣袖擦干了手上的水渍，眉头蹙了起来，把玩着白瓷的杯盖。

    “钦天司的傅司监，他也会去。”

    无令瞅了瞅天色，“杂家出来有些时候了。得回去跟陛下复命，苏大人若想到了要带给苏公子的话，找成庆门的小空子就行。”

    “好。老夫就不送公公了。阿忠，将新来的雪茶拿拿来，给公公带回宫尝尝。”

    “这茶是我一个门生从岭南捎来的。方才见公公连喝了三口，应该喜欢这味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公公出宫，老夫愧疚。两包雪茶，权当慰劳公公跑这趟腿的辛苦了！”

    一个穿黄色衣袍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包好的茶包。

    无令接过，脸上都是笑，连说了两声谢，这才离开。

    他前脚刚走，苏寒廷的身子抖了两下，苏忠忙扶住。

    “没事，去把二少爷和三小姐叫来，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