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我呢？我能为大哥做什么？”远黛急问。

    连二哥都能派去风赤，爹爹叫了她来，不能只是充当焦急的听众吧？

    结果，她还真只有当听众的份儿。

    “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想做点什么，就多给你大哥抄点佛经吧。最近府里事情多，我又忙于政务，叫你过来，是想让你从今日起多留几个心眼，好好守好咱们这个家。”苏寒廷的语气有些悲凉。

    苏家的女儿与别家的不一样。

    苏家没有当家主母，三兄妹的生母王氏，在生下远黛后不久，就撒手西去。这么多年，苏寒廷没有续弦，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官至宰相，是景帝最信任、最宠爱的朝臣，苏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不知有多少人想把自家闺女送上苏府，哪怕最终只谋得一房姨娘。就连皇后也动了想把自家侄女，赐给苏寒廷做填房的打算。

    结果都被苏寒廷拒绝或搪塞了。为了杜绝大家的好心，也绝了那么多空闲的人关心自己有没有老婆的事，苏寒廷以‘为亡妻守一辈子孝，要悉心教导两儿一女，没有空闲娶新人’的理由上报给景帝。

    这是家事，景帝虽是皇帝，也不好插手。他见苏寒廷意念坚决，也感念他追逝亡妻的心情，还特特驳回了皇后的请求，也借此绝了各路好事者的蠢蠢欲动。

    景帝一出手，很快就让苏寒廷的苦恼减了不少。他如此长情，很快他与王氏各种版本的爱情故事就传开了。更有人将这些故事编成了几出戏，只是还没鸣鼓开唱，就被苏寒廷强令制止了。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一个人，苏府上下，也习惯了没有女主人。

    只是他的老母亲看他以书房为卧房，过得实在辛苦，曾把身边两个伶俐的丫头送到他身边服侍。结果苏寒廷干脆将王氏的灵牌摆在了书房。

    这是极忌讳的事，苏寒廷毫不退让，最后老夫人也只得遂了他的意，只是唉声叹气明显多了许多。

    苏寒廷唯一的女儿苏远黛。在及笄前两年，就跟着祖母料理家事。祖母越发年迈，苏远黛冰雪聪明，苏府大部分事，渐渐都由她来掌管。且管得井井有条。祖母便放了权，让苏府总管苏福帮衬着每个月的初五，到她房内对下账就行。

    今年，是苏远黛掌家的第三年。她操持着家里家外，还配合着苏寒廷在铭枫城内做了施粥等事。在皇仓还未开放，是苏府在铭枫城内设了第一个粥棚，开了施粥容民的先河。

    主持这些杂事的，就是苏远黛。

    她是苏府三小姐，同时也是苏府实际的女主人，苏寒廷的好帮手。待祖母放权。苏寒廷除了朝堂上的事不与她商量外，家里的很多事，都还是她做主。

    对于这点，苏衡和苏鉴都没有异议。

    “好了，我乏了，你出去吧。”

    苏远黛还想说，苏寒廷却闭上了眼，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她只好揪着帕子，收起了满脸的担心。

    她知道爹爹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所以也没多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声‘爹爹好好休息’。就走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门。一出房门，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被里面的苏寒廷听到。爹爹最不喜欢的。就是眼泪。

    想到英姿勃发的大哥躺在风赤那样苦寒的地方，生死未卜，她的五脏六腑就揪在了一起，恨不得变成一只鸟儿，立刻飞往风赤。

    可爹爹却她好好在家呆着，什么都别管。她怎么呆得住？那是将她捧在手里疼了十几年的大哥啊！

    她和二哥没有娘。爹爹要为景帝忧国忧民，祖母身子一直不好。都说长兄为父，大哥不仅担当了父亲的部分角色，还偶尔充当了娘亲的角色。

    大哥是山，是她苏远黛的山。

    如今这座山轰然倒下，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在他床榻前照顾一二也不可以。

    她捂着嘴巴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眼泪。

    她缓缓朝前走去，走出了庭园，丫鬟秋凝在路边等着，一见她两眼红红，立刻迎了上来。

    秋凝：“小姐，你眼睛怎么红了？”

    苏远黛：“就是风迷住了眼，多流了两滴泪。回去拿冰块敷敷就好了。对了，你去找下福叔，告诉他我要用马车。”

    “好的，小姐。”秋凝应下，又将手里的暖炉递了过去。

    “小姐您身子还没好，用它暖暖手。秋凝这就去，春纭做好了牡丹露，就等小姐尝呢！”

    “嗯，我马上回去。”苏远黛应的有些漫不经心。

    打发走了秋凝，苏远黛绕着庭园附近走了一圈。

    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她就喜欢走一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哥的‘逍遥馆’。

    苏府所有的房屋庭院都以‘园’命名。爹爹的庭园，她自己的悠园，二哥的蔚园都是这样。只有大哥另辟蹊径，将原来的‘顷园’改成了现在的‘逍遥馆’。

    她取出钥匙，开了门。

    自大哥走后，她每天没事都会来这里坐坐，看看大哥的书，坐坐大哥的床。这儿每天都有人打扫，里面纤尘不染，窗子半支，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苏远黛打了个寒颤，反手关了门。

    终于只剩下自己了，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窗外的风徐徐出来，置身于大哥的房间，她所有的害怕、恐惧、紧张，无措，才得以宣泄。

    哭了一会儿，她止了泪，走到过书架旁，拿起大哥最爱的那本《孙子兵法》，又踱到床侧，拿过枕头，曲着身子，缓缓躺了下去。

    仿佛只有这样，心才能得以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着的眼才睁了开来。她紧紧抱住书，呆呆地望了望房梁。

    然后，她起身，将书放回原处，又抚平了床单上的褶皱，才走了出去。

    她没回自己房间，直往二哥苏鉴的院子走去。二哥一向是个生活白痴，没有她帮忙，估计他会把整个蔚园搬走。

    庭园内，苏寒廷一直在太师椅上坐着。他眼睛半闭，手里拿着一本《庄子》。

    忠叔端着药轻声走了进来。

    他先把药放到桌上，然后去床榻上拿过一张薄被，盖在了老爷身上。

    又低头，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绢画。

    那是一个女子的画像。苏忠不敢多看，抽过老爷手里的书，将画夹了进去。

    饶是他动作再轻再小，苏寒廷还是小了。

    “老爷，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他将药递了过去。

    苏寒廷看着苏忠手里黑色的药，示意他先搁着。

    “阿忠，跟我说说衡儿从我房内出去后的事吧。”走到书架处，将《庄子》放了回去，

    苏忠愣了一下，才明白老爷问的是大少爷出征前的事。

    “好的，老爷。”

    苏寒廷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手放在碗的边缘，一圈一圈划着。

    阿忠浑厚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阿忠递上一块帕子，苏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角受了伤。

    他随意按在了伤口处，疼得连连倒吸了几口冷气。

    阿忠一面命人去取膏药，一面见苏衡喊疼，不由一笑：“少爷这花容月貌的，磕了这角儿，确实不好看。少爷你也是，老爷又没有真生气，你让让他，也就不会受伤了。”

    “我一个糙老爷们，磕破点皮不算什么，又不是姑娘家家的，那么爱惜脸皮。好了忠叔，我晓得的，我是不想让爹爹伤感，让他多吼几句，他心里也能更舒坦些。这离愁别绪也就相对少了点。”

    “还有，忠叔，我饿了。”苏衡摸着肚子，闷闷说道。

    阿忠脸上一顿愁：“可老爷吩咐不准你吃的……”

    苏衡翻了个白眼：“你傻啊。爹爹说是进了祠堂后不给吃不给喝，这会儿又没进祠堂，我爹的话还不算数。你快让风平取些可口的饭菜来，可饿死爷了。”

    阿忠哈哈一笑，远远招呼人去取膳食，又悄悄嘀咕了句：“少爷，那护膝什么的也要偷偷取来吗？”

    苏衡攥着手绢儿一会儿就编出一个兔子，他揉捏出兔子耳朵，不由一乐：“不用了。这跪我是真心实意的，算是为爹爹，妹妹祈福吧。不是说心诚则灵嘛，虽然我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为了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想向那大肚菩萨求上一求。求爹爹的风寒早点好，求妹妹的腿伤早些好。”

    端来了荷叶鸡，苏衡的眼睛立马就冒了光。他抱着鸡在森严肃穆的祠堂前大咀大嚼起来，根本顾不上吃相。大快朵颐后，他规规矩矩地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下去，身不斜，头不歪，严肃极了。

    …………

    “老爷，情况这是这样。”苏忠顿顿，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大少爷简直是老爷的克星，每次不气得老爷七窍生烟，就不罢休。父子俩总是不欢而散，像上辈子的仇人似的。明明一个比一个关心对方，却总拿话刺儿头。

    大少爷如此，老爷更是这样。

    “老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忠小心说道。

    划着圈，闭着眼的苏寒廷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