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不许你离开
高镜澄看着勾玉上面的纹路,眸色渐冷。
这勾玉,是千国六皇子琼王殿下的信物。
准确点说,是每位千国皇子都有的一样东西。
景帝在各个儿子降生时,都给犹在襁褓中的小皇子颈脖上,挂上一块象征吉祥的勾玉。
从大皇子到刚刚出生不久的十皇子瑜王,每人都有一块。
每块勾玉,都被钦天监的司监开了光,带着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
这是千国皇子身份的象征,也是景帝对每位皇子的疼爱。
那,曾经是高镜澄视若珍宝的东西。
自四年前他出使令国,莫名遭受流匪狙击,不幸掉下悬崖,大雪封山下九死一生,在雪地里慢慢等死,最后打猎经过的容白与景蓉救活,进入容府那刻起,他便把这块勾玉给了容白。
在悬崖谷底他挨了两天两夜,涅槃重生后,他以前那么珍视的勾玉也变得无足轻重。
那是他甘愿入容府为奴的保证,也是他与过去挥别的决心。
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高镜澄,只是一个居无定所,寄人篱下的异国人。
景蓉将他带回容国皇宫时,容白把勾玉一并转赠了公主殿下。
这个举动表明高镜澄脱了容府的奴籍,从此以后便是公主的下人。
在高镜澄养病期间,千国风云变幻,不仅琼王的称号被景帝褫夺,而且传出了六皇子身死的消息。
接着他的母妃烟妃被景帝所弃、打入了冷宫。
最后,许家被众臣弹劾,景帝把许氏家族中所有入仕子弟撵出了朝堂。曾经贵为铭枫四大家族之首的许氏一族,从顶端跌入谷底,盛名再不复从前。
凡是与六皇子的人或事,或贬或逐,或打或杀。
千国六皇子死在了悬崖谷底的深雪里,活过来的只是容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马倌。
他最敬重的父皇将他在千国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他是个与千国再无任何瓜葛的人。生或死,都是他自己的事。
可是,今日遭遇的一切,都与这枚这块原本与他再无任何联系的勾玉有关。
紫衣女子的弦外之音。是有人在其他勾玉上下了巫术,离魂蛊被同样握有勾玉的人认了主。飞琅被离魂术控制后,体内的离魂蛊顺着勾玉的味道,将佩戴着曾经属于他那块勾玉的景蓉错认成了他。
这才有了方才一番厮杀。
同样握有勾玉的人,都有谁?
是那些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或弟弟。
他的哥哥或弟弟们。用了离魂术这样卑劣的手段,想置他于死地。
究竟是谁对他穷追不舍?又是谁不相信他死在了四年前的悬崖下?
高镜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景蓉见高镜澄一直盯着自己的腰看,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解下那块勾玉,放在他手里。
“小橙子,你想要回它?你想要,我可以还给你。就当是我对你舍命救我的谢意了。你若还想要其他的,都提出来,我一定满足你。”
“看在你冒死救我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你绑我、塞我、瞪我,训我的事了。不过下不为例,只有我这个主人才有以上权利,你得记住你的身份。”
“来来来,快坐下,你可是与飞琅那个怪物对掌了的。你吐了血,肯定受了伤。你可不能这么倒下,你若有了三长两短,一下子翘辫子了,那我得多无聊。我得在哪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小橙子。你说是不是?”
景蓉还体贴的给高镜澄倒了一杯茶,还亲手端给了他。
高镜澄握紧了那枚勾玉,垂着眼,并没接话。
景蓉见他不说话。搬着椅子坐到他对面,严肃的说:“我给了你勾玉,你可别生出什么想要离开,回千国的想法。我可打听过了,千国如今最受宠的皇子,可是你那讨厌的四哥。他是曹皇后的嫡子。帝位多半是他的了。”
“我还派人查过,将你击下悬崖的,根本不是什么流匪,是一等一的杀手。那批杀手也不是令国派出的,他们来自千国。”
“千国谁容不下你,谁想杀你而后快,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千国再大,已没有能护你佑你的人;容国再小,也有保你庇你的我。所以小橙子,别想着离开。离开我,天下之大,你就真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再打你骂你,不再乱发脾气,让你难堪。我对你讲了我姐姐的事,就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我从来就没有过‘自己人’,你是第一个。”
“我也不提驸马的事了,父皇那一关首先就过不了。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你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做我一生一世的小橙子,好不好?”
景蓉的语气里难得带着一丝哀求。
今日高镜澄豁出命来救她,确实让她震惊。
她的父皇曾说过,肯豁出命来救她的人,才是最忠心的奴才。
飞琅从背后呼出那两掌时,如果高镜澄存了一丝怨念,并不出手相救,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他受下了那两掌,救了她的命,那本是无可厚非的事。
若救她的人是飞琊或飞玏,景蓉绝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只会认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白哥哥养着他们,他们就该为了她及白哥哥的安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可这个人换做高镜澄,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
景蓉不知道是高镜澄挡住了她一个个噩梦,还是她陷入噩梦惊醒时,他在一旁的陪伴,让她觉得他不一样;抑或是他从不在她面前表露过愤怒、愤懑等等负面情感,让她觉得用得分外顺手。
高镜澄看似温和淡然,实际最难驯服。这就像她从白哥哥那讨来的红鸣马嫣儿一样,让景蓉存了想要将其驯化、征服的念头。
景蓉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接受各种挑战。
高镜澄是她花了一年时间,仍没有完成的挑战。既然没有驯服,她就要牢牢将他锁在身侧,再想尽各种办法让他低下头,彻彻底底成为她的奴隶。
可就在方才一秒时间内。她忽然生出了‘如果小橙子想回千国,她要拿他怎么办’的离奇想法。
这让她觉得恐怖,也让她难以接受。
高镜澄站起,将手边那盏茶推开了点。
他折身走到窗户处。将开着的窗户往里合了一点点。
做完这些,他退到门边,用景蓉熟悉,又最无可奈何的语气回答:“公主,深屏煮好了压惊汤。待会就会送来。我去处理下外面的狼藉,您累了,早点休息。”
这话将景蓉堵得慌。她根本没想到高镜澄和起了稀泥。
她眼睁睁看着高镜澄关上了门,也还没想好该怎么还嘴。
她盯着桌上,高镜澄动都没动过的茶,扬手就打翻了它。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心里就有一窝火。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让小橙子离开。她要想尽各种办法,死死留下他。
等飞琊找来了救兵,客栈已恢复原状。
容白回来时。掌柜请来的匠人,正在修坍塌的楼梯。
他一跃飞上二楼,直接进了景蓉的房间。
景蓉立刻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还央求他一起想办法。
容白大喇喇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吃着浅暖从外面买来的糕点。
他挑着一块水晶糕,却不着急吃。
像没听到景蓉的话似的,只一味玩着水晶糕。
见景蓉真急了,他这才慢悠悠说道:“想走的人,你就是用绳子镇日里绑着他。他还是会走的;不想走的人,你就是什么都不说,他也会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强扭的瓜不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么?腿长在他身上。难不成你还真想强留不成?当初救他回来时,我就承诺过,他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这句话四年前有效,四年后依旧有效。景蓉,他当牛做马四年还救命之恩。已经很够了。”
“他身上流着千国皇室的血,他终究是景帝的儿子,千国也到底是他的家。容国再好,也比不上生他养他的千国。你留不住他的。这点,四年前我就对你说过。是你自己不相信,怪谁?怪我喽?”
景蓉紧紧盯着容白,语气僵硬:“白哥哥,你是父皇捡回来的孤儿。你也不是容国人,有朝一日,你会因为某些原因,离开容国,离开我么?”
容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景蓉:“公主殿下,我是容国的宰相,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父皇给我的。离开了容国,离开了陛下,我一无所有。这么简单的算术题,你算不出来?”
景蓉想想也是,白哥哥怎么可能离得开容国?
容国是他生长的地方,她是他的妹妹,父皇是他的义父。白哥哥是战争中的遗孤,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离开了容国,他什么都不是,他也没地方可去。
容白将捣碎的水晶糕递到她面前,声音轻柔:“不要胡思乱想了。高镜澄从来就不属于容国,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这些都是你我无法左右的事。我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如何,飞琊已把飞琅的事告诉了我。”
“下咒的人明着冲着你来,实际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惊了。这样的事会发生一次,难保后面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咱们出来很久了,该起程回国了。”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景蓉撅着嘴,低声答了句‘好’。
待容白走到门口,她忽然开口:“白哥哥,你说,如果我求父皇赐婚,让小橙子做我的驸马,他不就能永远留在容国了?”
容白转身,定定看着景蓉。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就别再这上面浪费唇舌了。且不说陛下及皇后娘娘不会同意,就是高镜澄本人,也绝不会答应。”
“咱们容国的规矩,凡是公主的驸马,就不能参与政事。历朝历代的驸马,就只享有驸马这个虚称而已,不能担任任何官职。”
“公主,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让高镜澄做了驸马,你们成亲的那天,就是高镜澄的死期。四年前劫杀他的那帮劫匪,是千国皇室派出的杀手。你与他成亲,无形中暴露了他皇子的身份。想杀他的人,一定会派其他杀手再来刺杀。”
“一个本该死了四年前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容国的驸马。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变成了他会借助容国的势力,杀回千国,夺回原本属于他的那些东西,这势必会演变成一场无法避免的祸端。”
“你让高镜澄做驸马,就是逼他去死。他如今没有任何倚仗,想杀他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掉他。你想他死么?若你想他死,你就这么做。”
“没……没有!小橙子那么好,我怎会想他死?白哥哥,事情真有这么严重?他若成了我的驸马,我保护他不就行了……”
“朝堂上的事岂是儿戏?你若不想他死,就不要再提这件事。皇后娘娘已帮你物色了其他世家公子,你的驸马只能从那些人当中挑选。你是容国唯一的公主,这是你作为公主,不得不担起的义务。你别无选择。”
“我才不要那些歪瓜裂枣,我一个也看不上!让我嫁给他们其中一个,除非我死了!父皇承诺过,不逼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我才不会拿婚姻大事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姐姐就是因为这个死的,难道父皇还要再搭上我的命么?白哥哥你要再说这些话,我就不理你了!”
景蓉气急了,口无遮拦。一说出来最后两句话,她就后悔莫及。
“白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容白脸色未变,但眼神已冷了下来。
景蓉往后退了三步,捂住了嘴。
‘姐姐’是白哥哥的禁忌,她真是傻了,怎会这么糊涂,当面提起姐姐?
好在容白并没什么反应,只定定看了她两眼,就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