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斗法
陆轻心没想到,从云关一路追踪过来的线索,在离开高镜澄所在的客栈后,就莫名断了,一踏进风赤的地界,她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结果梦蛊躁动不安,断了的线索自己又跑了出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那人十分警觉,她的梦蛊刚刚放出去,他立刻停止了施咒,还敛尽了蛊虫的气息。梦蛊来来回回几次,竟再也找不出蛊虫的一点踪迹。
那人道行很高,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察觉到她的动静,且迅速做出了反应。
只是这反应……
陆轻心试了很多次,依旧一无所获,她不禁有些泄气。
这种就要接近事实真相,又被狠狠推入谷底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望着的风赤城墙,任由风吹起她的帷帽,足足望了一刻钟,心情才平静下来。
她已经等了三十年,不会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蛊虫和巫术明显是冲着阿素去的,只要阿素还在风赤,陆轻心相信,那人定会按捺不住,再找机会再下手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要是再出手,陆轻心总会揪出他来的。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她已知晓了阿素的身份,她隐隐约约觉得那人对阿素施蛊,大半是冲着阿素身后的雪衣族去的。只是究竟是什么,陆轻心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阿素是小师弟的徒弟,她这个师叔就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她。
不管陆延博是否知道阿素的真实身份。她透过织梦术知晓了,就不会告诉别人,也会帮着一起隐瞒。她在江湖上飘荡了30年,没人比她更知道安稳安宁有多珍贵。
天心阁到底与雪衣族有渊源,阿素的身份又这般敏感。陆轻心虽不知施蛊的人想从阿素身上得到什么,她不管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会穷尽毕生之能,阻止他!
如今又牵扯到了天心阁当年的惨案,陆轻心甚至不能确定背后那人是古鼎。还是当年下黑手,一直潜伏隐藏的那个叛徒。
敌暗我明,纵使她的织梦术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也没多少胜算。
梦蛊在她手心轻轻跳跃着。像是在安抚,又像在慰藉。
风吹动着她的衣袂,又吹皱了她的帷帽。
陆轻心双手抚上伤痕累累的脸,干涸的眼里涌起了热泪。
她做了一个一直犹豫不绝的决定:以陆轻心的身份和小师弟陆延博相认。
必须得让小师弟明白阿素的险境,才能更好的护住阿素!
她不太关注自身安危。见识到了暗处敌人的能力,她不确定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否真的能让阿素无虞。
尽管她不想以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样子面对过去的人,可为了阿素的安危,更为了这好不容易寻得的报仇契机,她不得不往前迈出艰难的一步。
风赤厚厚高高的城墙,隔绝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也清晰地将她与陆延博划分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前程往事皆随风飘逝,她不是从前的陆轻心,当初她撇下染病的娘亲,独走天涯。如今明知陆延博就在风赤。她却不敢越过那堵墙,告诉他,他是大师姐,陆轻心。
陆轻心握紧了手,心思又变。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连死也不怕,还怕区区一次重逢?
她苟延馋喘活到现在,不就是想让凄惨死去的双亲和众师兄弟死而瞑目么?
就算她苍老了容颜,佝偻了身体,心似千年冰寒般寂寥寒冷。可她依旧是天心阁阁主的女儿,陆轻心。
她有杀父之仇,门阁之怨。
大仇一日不报,她就不配姓陆。
陆轻心将放下帷帽。又抬眼望了望风赤城的城楼。
满眼的悲戚已散去,她又变成了无坚不摧的陆轻心。
她再次拿出了竹笼里的梦蛊,屏气凝神,集中精力,又一次施了织梦术。
心要静,神要宁。不要慌,更别急,用你的心神去感知气息的存在。
心神所念,梦蛊必至。
陆轻心脑海里闪过娘亲初教授她织梦术时所说的话,心底的焦躁一点点散去,所有注意力都汇聚在了伸出的右手上。
织梦术到达第十层,就能形成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境。
这梦境能快速找出同样开启巫术、又隐匿了身形的巫师的具体位置。
它的要求极高,既要求施咒者心无杂念,又要求施咒者全心全力。
运用织梦术第十层的人,内功消耗极大,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轻易开启。
强大的意念灌输在小小的梦蛊里,梦蛊闪现出柔美的五彩荧光,顺着陆轻心手指的方向,迅速消失在风里。
陆轻心盘腿坐在风赤城西北边的一个小山丘上,旁边立着一棵凋零的老树。风吹动着枯黄的树叶,一片又一片,落在了她的头上、肩上。
她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她好像置身于一处荒芜之地,听不到风响,万事万物都离她而去,天地间唯有她一个人。
蓦然,她的手指缠绕着数十根白色柔丝,白丝根根绷得老直,望着前方无限蔓延,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尽头。
她额头上已现出了一层层细密汗珠,她正用第十层织梦术召唤方圆百里的蛊虫。
作为天心阁创阁以来,唯一一个把织梦术修炼到第十层的弟子,陆轻心放出了身上所有的梦蛊。
那人虽察觉出了她的阻挠,也只暂时按压住了蛊虫的骚动,已开启的巫术岂有中断的道理。
刚才引起梦蛊骚动的巫术,是为人祈福的避厄术。
避厄避厄,用避厄蛊引风赤城内的鬼气、怨气往鬼门而去,将更多的阳气留给城内患病的人。积聚的阳气越多,更易于身染重病的人复原。
若中途中断避厄术,鬼气怨气不受控制,很可能会反噬到施蛊者身上。
陆轻心不去想如今隐藏了身形的那人是在为谁避厄。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趁此机会,揪出他来,看看他到底是谁!
织梦术练到了第十层。可完全隐藏气息,身形。以无形、迅猛的姿势消弭对方的巫术,梦蛊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对方的蛊虫。
陆轻心嘴唇微动,轻轻说了一个‘去’。
已准备就绪的梦蛊。听到这声命令,身上的颜色愈加斑斓。
数十个白网落下,裹挟着不容忽视的巨大威力,自动形成一股无形的剑意,飞快速袭向傅淳望的后背。
傅淳望在无形剑意到来的前一秒纵身跳了出去。
谷雨只觉一阵遮天蔽日的寒风袭过。内力根本不受控制,四处乱窜,不断外泄。血顺着他的鼻孔、耳朵、嘴唇和眼睛流出来,浑身像被千万根针扎着,痛彻心扉。
谷雨捂住嘴不敢哼出声,生怕影响到师父。
精心搭建的祭祀台东扭西歪,摇摇欲坠了好一会儿,居然迎面倒来。谷雨全身无力,一步也迈不开,只能睁眼看着祭祀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祭祀台快要压上来,觉得就要死透透时,谷雨感觉后背被人猛地一抓,耳侧接着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动,他在空中360度转了一圈,被傅淳望一把扔在地上。
谷雨他感觉地面动了动。接着,他看到师父笔直的身子抖了几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更加恐怖的一幕在谷雨面前上演:随着祭祀台的倒塌,被甩到角落的黄符连带两只银色铃铛,不知什么时候飘在了半空中。
全力施行织梦术的陆轻心感觉到有东西入侵。远远就能听到梦蛊被压制的异响。她立刻意识到,在这场她以为只有两个人的较量中,一直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他感知到了她的梦蛊,也觉察到了那人的避厄蛊。先前没发功,不过是在寻找能一箭双雕的契机。
他在她调息运功时,强行启动了摄铃术,以一种宣兵夺主的架势参与进来。
陆轻心一分心,血气立刻翻涌,她不得不揪断了手指上的白丝。
饶是让梦蛊回来的及时。受到铃铛诡异声响的影响,她内力有些控制不住,嘴角也逸出一丝血。
陆轻心忙定神收功。好受些后,她缓缓站了起来。
何其有幸,她竟然在这儿,遇到了两位同门!
两只铃铛泛着绿色光芒,就像两只妖怪的眼睛,在这夜幕四合的时刻,分外渗人。
它们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在半空中不断转动。
谷雨一声惊呼,铃铛忽朝傅淳望撞去,不偏不倚,刚好是心脏位置。
谷雨顾不上满身疼痛,连嘴侧的血迹也忘了擦,连滚带爬,滚到了左侧一块土黄色石头后。
如果没记错,他分明记得,铃铛与黄符是师父与上天联系、交流的工具。
铃铛制成的七七四九天内,师父日日放一滴心头血在铃铛上。铃铛汲取了师父的心头血,就是有了灵力的宝物。
它们虽是死物,却因49滴心头血的缘故,与师父有了契约关系。
所谓契约关系,就是铃铛只听命于师父。它们只有在师父手里,才会发挥出足震慑世人的威力。在其他人手里,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铃铛而已。
师父去哪都带着铃铛、黄符,从不离身,只在施行巫术时,才作为道具,从怀里取出来。
既饮了师父的心头血,又是师父施行巫术的宝物,这会儿怎会杀向师父呢?
这这这,很不科学啊!
谷雨自知没啥本事,此刻躲起来一为保命,二为师父腾地方,不碍手碍脚,就是帮师父的忙了。
谷雨道行再浅,这会儿也知道师父遇上了大麻烦。
只是他瞧着那两只渗人的铃铛,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找师父晦气的人,也懂巫术?也知道用铃铛来施咒?
傅淳望身形一扭,很快躲开了铃铛的袭击。
铃铛却像长了眼睛,他躲向哪,下一秒,就立刻跟上。所攻击的位置,除了一开始的心脏位置,后面直往傅淳望腋下窜。
腋下便是傅淳望的命门所在,若是被铃铛击中,他就是废人一个。
傅淳望往外纵了好几步,盯着越飞越近的铃铛,眼里有疑惑,还有愤怒。
他知道铃铛被人施了咒,这等巫术与方才击中祭祀台,将他从巫镜中炸出来的人,不是同一个。
先前的寒风,明显是另一种巫术所形成的后果。作用在铃铛上的巫术,无论在速度,还是在破坏力上,都要高于前面的寒风。却在每次攻击时,都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缺陷,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傅淳望望着泛着幽光的铃铛,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区区摄铃术,不过是天心阁众多巫术里最肤浅的一样巫术。
雕虫小技,也敢在他面前显摆!
他不再一味躲避,在铃铛随着他的身影呈180度逆转时,一个回身,双手捏住了铃铛。再使劲一捏,铃铛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叫声。
“去!”傅淳望猛地出声,两只铃铛被他甩了出去,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铃铛带着渐淡的幽光,很快就不见了。
四周终于恢复平静。风吹、地动,等等异象,很快平息。
谷雨哆哆嗦嗦从石块后爬出,瘫倒在地,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傅淳望看着倒塌的祭祀台,又看了一眼瘫成死狗的谷雨,脸上厉色尽显。
“噗!”
一股强劲的剑风袭来,饶是古鼎速度再快,两手接住了飞来的铃铛,却没法卸去铃铛上携带着的千钧之力。
他连吐了三口血,不得不忍住剧痛,两手使劲往前一推,一声脆响,两只铃铛登时相撞,顿时从里头滚出了两片白符。
白符背面写着几行数字,粗粗看去,竟是生辰八字。
白符跌落,铃铛立刻恢复成银色。在刚才冲击力的作用下,它们很快变了形,铃与铛都分离了。
古鼎狠狠一扔,两只铃铛就跌进了前边儿的火盆中。
他脸色苍白,右手搭住旁边的桌子,站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就着水吞下。
又休息了一阵子,他才好受一些。
他看着手里捏住的两张白符,目光在那行生辰八字上来回逡巡。
“哈哈哈!不过区区一试,就试出了真伪!”
古鼎狂笑三声,牵动到痛处,他‘哎呦’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