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猛药
若高镜澄真的死在了四年前,他这个最大的威胁剪除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上位之路就顺利了许多。
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继承了皇位,千国都有可能陷入一场新的劫难中。
那样的千国,不是张作猛想要的。他是景帝忠心不二的臣子不假,他誓死效忠高氏不假,可这并不能代表,他心甘情愿伺奉一个残暴嗜杀或优柔寡断的新皇。
张作猛虽是武将,可他一点都不希望千国的疆域上燃起战火。
他期待看到的,是千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若无其他选择,张作猛没办法不得不面对残暴嗜杀或优柔寡断的新皇,他可以预料到自个儿今后的人生会有多不如意,以后的千国又会走向怎样的境地。
但是现在,许裴放为他艰难的二选一难题,提供了另外一个选择人选,及另外一种可能。
高镜澄。
若他愿意遵循本心,选择支持高镜澄,那么,他所担心的那些问题,可能都不会发生。
若是高镜澄最后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按张作猛对他的了解,千国未来的局面,似乎真的会比大皇子或四皇子好一些。
选择选择,不过是另外一场豪赌。
堵上的,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信仰,还是他老张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张作猛盯着许裴放看了良久,心里五味杂陈。
许裴放啊许裴放,你这个狡猾的狐狸,老早就刨了个洞,就等着他来钻!
明知道他从来不愿卷入这些事中,可许裴放捏中了他不会坐视不管的性格,反将了他一军。
许裴放将心底的话都兜了出来,张作猛不仅听了,而且还动心了。
事关千国今后的国运,张作猛就是再想置身事外。这些事迟早也会缠上他的。
他有些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打他注意的人,不是大皇子,也不是四皇子。而是无声无息,被断定为故去的高镜澄。
这会儿高镜澄人不在风赤,他的代言人是许裴放。
许裴放的所思所说,就是高镜澄的意思。
高镜澄作为‘另外一个人选’,是比两王要靠谱的多。
可真要把高镜澄推到最前方。又是困难重重。
说高镜澄比大皇子,四皇子靠谱的多,是有根据的。先不论四年前那场劫难还未发生前,张作猛与高镜澄虽没太多交集,但没交集不代表张作猛不关注他。
六皇子为人低调,鲜少与朝中大臣结交,在朝堂上也不怎么活跃。
相较于诡谲的朝堂,高镜澄似乎更醉心山水诗词。不被景帝所喜欢,他也不往景帝跟前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
不外出游历。留在铭枫城的日子里,高镜澄除了必要的露面外,他一直深居简出,一天中的大半时间几乎都呆在自己宫中。
即使他这般低调,可在众皇子中,高镜澄是各方面的佼佼者,文蹈武略都强于他的哥哥弟弟们。
纵使高镜澄从不主动结交朝中大臣,可张作猛这样对皇子们保持退避三舍的武将,也对这位相貌分外出众,才识又如此出类拔萃的琼王殿下如雷贯耳。
这样各个方面都极其优秀的六皇子。若是放在四年前,的确是皇位的最有利竞争者。
那个时候烟妃还很受宠,许氏家族还没有衰落,景帝还未对他这个儿子产生厌弃之意……
时间的齿轮悄然转到了四年后的今天。高镜澄的个人能力或许比四年前还要高,还要好。
诚如许裴放所言,高镜澄还可能像越王勾践那般,在一个远离铭枫这个是非之地的地方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就是为了今时今日。
高镜澄或许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高镜澄。他采取不争不抢的态度,一样被人下黑手。他远离了太子之位的争夺。别人依旧能把他惦记上。
毕竟,他再怎么低调,他一样是景帝的皇子,依旧是各方面都很突出的琼王。
这是高镜澄无法抹灭的一点。他的存在本身于其他皇子而言,就是威胁。
高镜衡没注意到这点,才会有四年前那场悲剧的发生。
那用上百人的死,用鲜血浇灌出来的教训,无异于一场涅槃,又像是一场重生。
想是高镜澄明白了不管他进或是退,其实都是无路可走的道理。他才会透过许裴放的嘴,表达他想要重回铭枫,想做回琼王的想法。
可如今的情况是什么样?
高镜澄用一个皇子的身份为当年的出使意外换得了两国和平。
烟妃被贬入冷宫,许氏一族被打压,许氏子弟在朝廷上没什么话语权。
高镜澄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了尊贵的身份,没有了可倚仗的家族,更没了在景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即使有许裴放替他精心筹划,可那并没什么卵用。
许裴放再足智多谋,他只是个风赤的代郡尉,人微言轻,能帮到的忙少之又少。或许在高镜澄消失的四年里,许裴放可以护住他的性命,让他隐姓埋名,韬光养晦,涅槃重生。
这是在风赤的地盘上,一走出风赤,许裴放能为高镜澄做这些。
可许裴放不能做的,也很明显。
许裴放远离了铭枫的政治中心,手无法伸到铭枫及朝堂,他们二人前进的每一步都会分外艰难。
相比高镜澄,大皇子及四皇子的优势实在太明显了。
四皇子的母妃曹皇后,虽恩宠不在,可她到底还是一国之后。皇后母仪天下,她即使没了景帝的宠爱,可她手掌凤印,掌握着景帝的整个后、宫。
曹皇后带领的曹氏家族,自皇后的哥哥曹秀死后,曹氏再也没能走出一个接近或超越曹秀的人。曹秀的死亡,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曹家,但曹氏的根基还在。
只要曹皇后还是千国的皇后,曹氏就不会倒,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及影响力就还在。
大皇子的生母卢妃。及另外位同样出自卢氏的璃妃,她们身后的卢氏子弟良莠不齐,在质量及数量上比不上曹皇后。
可卢妃刚刚荣升为贵妃,璃妃又是景帝的宠妃。她们虽是女人。却是最接近景帝的人,是每日与景帝相处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谁都懂,更何况是天家。
璃妃没有子女,卢妃是她的姐姐。大皇子身上流着一半卢氏血。不管璃妃今后会不会诞下皇子,如今的她都会与卢妃抱团作战,一起扶持大皇子。
四皇子有曹皇后及曹氏家族的扶持,更有景帝的宠爱;大皇子有两位卢妃撑腰,及贺淮擎的支持。
高镜澄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储位的争夺,可不是单靠皇子的个人才能就行的。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储位争夺战中,皇子的个人能力只占很小部分,起决定作用的一是皇帝的态度,二是各皇子身后的支援势力强与弱。
很不幸。高镜澄的个人能力很突出,其他方面的竞争力几乎为零。
他一没景帝的宠爱,二没有人支持他。
所以,高镜澄想在这个时候冒出尖,简直是痴人说梦。
高镜澄只有一个许裴放。
但许裴放的能力是有限的。
连最后的支持者许裴放都帮不上忙的话,高镜澄的重回之路受到阻碍。
他们需要找另外一个支持者。
一个在铭枫能够对高镜澄的筹谋有益的人,一个在朝堂上能与大皇子、四皇子的势力相抗衡的人。
听许裴放说了这么多,张作猛已然明白,他们选中的人,明显就是他。
被选中了。张作猛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从两王相争的一开始,张作猛就亮出了不插手不站队的态度,才来到风赤。高镜澄及许裴放就要把他拖下水。
这是张作猛颇为郁闷的地方。
除了以上两个优势,张作猛更明白,高镜澄拉拢自个儿,是因为其他。
因为他张作猛,有一个大皇子,四皇子都没有的优势。
大皇子虽然用了联姻的方式与贺淮擎有了一层联系。可在如今武将不为景帝重用的情况下,一个贺淮擎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
四皇子支持者众多,但这些支持者中大部分都是文臣,并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武将。
文臣可以出谋划策,可以掌握言论,可以起弹劾作用,但没有武将及兵力的支撑一直就是四皇子的短板。
没有武将的支持,没有可供支配的兵,大皇子及四皇子都有些吃亏。
他张作猛有什么?
有的就是景帝的器重信任。
有的就是一支百战百胜的张家军。
若他张作猛真的愿意站在高镜澄这边,那么高镜澄手里的牌就比他的哥哥和弟弟重要的多。
他的份量加上张家军的威力,确实可以让高镜澄与两王较量一番。
张作猛揉了揉太阳穴。
关于谁会成为千国下一任皇帝这个问题,张作猛先前刻意回避。
千国虽然没有太子,但景帝正当盛年,春秋正盛。有景帝坐镇,千国没有太子这么多年还不一样繁荣昌盛?
他张作猛与其纠结谁要做太子,还不如把心思都花在如何将气焰嚣张的盛军彻底赶出千国上。
另外,张作猛还有一个考量。
谁都知道,景帝不立太子,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考验他的儿子们。
张作猛认为,景帝在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上,拥有绝对的选择权和话语权。往小点说,这是景帝的家事,往大点说,这是千国的国事。
家事,国事,最终拿主意的都是景帝。
景帝英明神武,睿智聪颖,景帝选择谁,张作猛都没有异议。
张作猛是个安分的臣子,他自认为这个问题本来是不用他操心的。
可被许裴放这番话提醒了之后,张作猛就觉得自个儿从前太消极了,心眼儿太实了,神经太粗了。
立储是大事,跟每个臣子息息相关。
好的继承者张作猛绝对拥护。
大皇子及四皇子,就像是矮个子中挑高个儿,并不是合格的人选。
张作猛下意识考虑起许裴放提议的可能性来。
许裴放见张将军一直沉默不语,他略略一想,就知道了将军他不表态,举棋不定的原因。
许裴放不急不缓的行了一个礼,他一改刚才的温柔攻势,语气越发激烈起来。
许裴放决定给张作猛一剂猛药。
“将军,我知道您听了我方才那番话,一定觉得六皇子在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其他皇子,他甚至没出手的机会就注定了失败。‘置之死地而后生’恰恰可以形容现在的高镜澄。一个被夺去了一切的人,他可以不怕死,不怕失去,更加输得起。”
许裴放顿顿,话锋一转:“如果炙手可热的大皇子及四皇子有德有行,他们任何一个人继承千国的大统,放无任何怨言。放离开铭枫已有四年,就是在风赤这样偏远的地方,依然能听到有关两位皇子德行有误的言论。
他们若当了皇帝,千国的天就真要变了。将军,您是放最敬重的人,您骂我狼子野心也好,骂我异想天开也好。放不想看到未来的千国频频开战,也不愿意看到朝政被一个女人把持。”
许裴放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情绪也有些激动。
“我说这些,绝不是捧高踩低。也不是因为我是高镜澄舅舅,故意抹黑大皇子和四皇子。我确实有私心,确实为六皇子打抱不平,也确实为我许氏一族的衰落痛心,可这绝不是让我说出以上这席话的初衷。”
“在舅舅,许家人这些身份前面,我首先是千国的子民,是陛下的臣子。我的父亲未过世前,常以‘忠孝’儿子教育我。拨乱反正,让真正有德有行的人站在他应该站的位置,是我筹谋这一切的根本,也是一个臣子该有的觉悟。”
“高镜澄他没有能在陛下替他说话的人,没有在朝堂上支持者。可他有大皇子没有的宽宏,有四皇子没有的坚韧。”
许裴放一口气说完,抬起头与张作猛视线相接。
许裴放的眼里有激愤,有恳求。
就像一团火焰,将冷静自持的张作猛拖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