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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当年誓

      金雁尘背立着不动,高大身躯挡去一半天光。

    穆典可眼前发暗,恍恍惚惚中,金雁尘的身影开始摇晃旋转起来。她咬紧牙,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数道晃动的虚影又重新叠在一起,合成僵硬如同化石的背影。

    她定了定神,又说道:“你可以放人了吗?”

    从头到尾,她只惦记着这件事!

    金雁尘大吼一声:“鬼相!”

    鬼相迅速从树荫深处闪出来,不等金雁尘吩咐,弯腰应下,朝水牢的方向去了。

    穆典可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走。

    金雁尘冷声喝道:“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穆典可便站住了。

    金雁尘真是恨极了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真就该掐死她……他这么想,心里却倏然惊觉:她后来的样子,她似乎全都是讨厌的。

    讨厌她逆来顺受;讨厌她漠视他;也讨厌她针锋相对,言利如刀刺伤他……

    那他到底希望她怎样呢?

    是像旧时那样,黏着他,闹着他,趴在他背上甜甜地喊他一声“六表哥”?还是像在姑苏云家庄里,他睡着,她坐在旁边看书,糊孔明灯,模样温柔得仿佛停驻了时光?

    那都是他曾经拥有,最后又失去的。

    内心如此渴求,心心念念而不得;又如此恐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一度多么害怕她的笑容,怕她的温柔解语,怕她的坚强笃定。

    “不要紧的六表哥,四儿的身子壮,好得快,马上就不疼了……你不要再为了我跟四舅母吵架了。”

    “四儿不想要六表哥难过。四舅母不让你见我,你不来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那我可以悄悄去看你吗,我会很小心的,不被人发现……”

    要不是她这般的善解人意,要不是她待他这般地意笃情深,他又何至于要用那等激烈的手段将她从身边驱离。

    “我发誓,我这辈子,永不会娶四儿为妻……如违此誓,我的父亲,叔伯,还有兄弟,永世不得安宁……如违此誓,我的姐妹沉沦苦海,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生生世世被诅咒,永生为奴,永世为娼……”

    他紧握住刀柄,抵在自己的心口,让肋骨被挤压的锐痛冲淡心中撕裂的痛楚。

    咬牙挺着一口气,将那宽厚的肩背挺得笔直,像个濒临极限却又顽强不肯倒下的战士。

    “滚!”

    随着这个字出口,他的身子跟着晃了一下,可是穆典可并没有看到。

    她转身走了。

    茗烟叫着“姑娘”,一路小跑着追上来,将一个绣着吉祥兽纹的藏青色香包塞到她手里,说道:“山谷低地空气湿凉,寒邪最重,这是我给姑娘缝的香包,里面装了一些祛湿驱寒的药草,还有一颗辟邪的珠子,是…是先头我伺候得好,圣主赏给我的。姑娘刚刚害过大病,不可再受寒,可千万记得把它带在身上。”

    穆典可心中感动。

    当年她不过顺手搭救了茗烟,是根本不值得提起的小事,可茗烟这么多年一直记挂她的恩情。瞒着金雁尘给她做衣服鞋袜,护膝垫子,偶尔得了金雁尘的赏,一块糕饼,几颗寻常难吃到的果子,她也悄悄地往她这边递。

    也因此被金雁尘罚过。

    可这个傻姑娘就像不长记性一样,依然用这种方式,涓滴回报着她曾经施予她那点陈年泛黄的恩情。

    穆典可道:“你拿回去吧。你曾经给他缝过锦囊,他认得你的手艺,回头瞧见了,又该罚你。”

    茗烟有些为难,手举着香包不肯收回,道:“姑娘您就收下吧,圣主不会罚我的。”

    见穆典可不动,嗫嚅又道:“姑娘,您就不要怪圣主了。圣主他心里…其实挺苦的。这段日子,他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整觉。有时候我半夜起来,还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说到这里有些动容:“那么冷的地砖,一坐就是一整夜,圣主他其实……”

    险些漏了口风,急忙又掩饰道:“听徐长老说,最近外面的烦心事多,圣主他睡不好,思虑又多,难免脾气大了点……”

    穆典可瞧着她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心中生疑,打从她手中接过香包,忽然问道:“茗烟,你是不是喜欢圣主?”

    茗烟愣住,反应过来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是,姑娘怎么会这么想?”

    她哪里敢有这种非分之想。

    更何况金雁尘心有所属,自己何苦去讨这份苦头吃?

    烟茗想起日见消瘦憔悴的轻岫,还有像只花蝴蝶一样不知懈怠穿梭金雁尘身边的云央,心中不由感慨。

    “那就好。”

    穆典可说道:“你说的这些话,玉儿从前也跟我说过。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她从前养过一只猫,性情极是温顺可人。

    可是有一天,那只猫突然像疯了一样地到处咬人,把她抓挠得浑身是伤。

    瞿长老生气摔死了那只猫,她抱着猫去埋的时候,才发现猫的头上扎了一根铁钉,扎得很深,卡进了颅骨里。

    她很后悔,为此哭了好几天。”

    烟茗疑惑道:“是因为猫的颅骨里扎了铁钉,它疯了吗?”

    “不是。”穆典可摇摇头,道:“它只是太疼了,疼得自己受不了,所以才会疯狂地伤害别人。

    这就是玉儿想告诉我的道理。”

    穆典可垂下眼睫,瘦白的脸上紫红色褪去,又回复一贯容色冷清,面颊上细小的绒毛浴光浮着白,好似一层烟,让她的眉目看起来有些远。

    “瞿玉儿是真正的爱猫之人,而我,到底太力弱了。

    茗烟,你如果也没有这么宽容博大的胸怀,没有这份百转不悔的爱人之心,将来,不要去爱这样的男人。”

    烟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她隐约觉得穆典可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具体是哪里。

    从前,穆典可不会跟她这么掏心置腹地讲话,亦很少会说这么多话。

    她觉得穆典可兴许会愿意帮轻岫一帮,嗫嚅道:“姑娘,轻岫昨儿说,徐长老要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