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嘉宫
关清秋回到宫中已经将近中午,这还是照儿催了几次的结果。
全因走的时候,那白鹿用嘴叼住关清秋的裙摆不让走,关清秋安抚了好半天才得以脱身。
午后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丝丝绵绵的像牛毛一样,这样的天要是在外面,就算打着雨也能染上一身湿气,不像大雨那样清冽,反而闷的人心里烦躁。
照儿拿着笤帚扫着庭院里的水,一张娃娃脸闷着不说话,顺苏看见了问:“照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照儿低头扫地,一言不发。
这可奇怪了,宫里一向最活泼的就是她了,怎么今天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
顺苏轻轻问:“照儿姑娘可是想家了?”
照儿闷闷道:“不是。”
擦东西的小钟子在旁边道:“照儿姐姐从主子那里出来就这样。”
“别胡说!”
照儿急道,又忙转头对顺苏解释:“不管小姐的事,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顺苏哦了一声,对小钟子道:“你先去忙吧。”
顺苏把照儿拉到走廊上坐着,轻轻摸了摸照儿的头:“我们都是贴身照顾主子的人,有什么不能说呢?”
顺苏的语气仿佛对着自己亲近的妹妹一样,照儿看着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说出来了。
“小姐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都快没了,连以后怎么办都不知道,小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我都快急死了。”
顺苏笑了笑,道:“小姐自有分寸,姑娘不用担心。”
照儿喜道:“真的?”
顺苏轻轻点头:“自然是真的,我要去伺候主子了,姑娘别胡思乱想了。”
关清秋正在西偏殿作画,墨色的兰草疏朗的在指尖流了出来,见到顺苏进来了也不开口。
顺苏进来屈膝轻轻服了一礼,就在旁边凝然不语,关清秋知道她聪明,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谨慎,从容,做事叫人拿不出错处。。
关清秋婉声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主子稳重,奴婢自然沉得住气。”
关清秋淡淡一笑,在纸上画了一只蝶,霎那间清淡的水墨画就有了生机。
主仆俩并不多言,只轻轻一笑,便尽在不言中了。
…………
圣元帝沈衍长长的仪仗穿过宫墙朱瓦,一直到了福嘉宫。
明黄的御辇停了下来,沈衍拂了下衣服下摆,走了进去。
穿过外殿进去,太后坐在八宝琉璃榻上,轻轻掀起青化寿字茶盏喝茶,幽雪寒翠的茶香盈满了一室。
幽雪寒翠这种茶生活在海拔极高的雪山上,因为数量稀少,采摘难度极大而闻名,每年不过一小捧罢了。
沈衍仁孝,全给了福嘉宫。
他恭敬道:“母后安好。”
“皇帝来了,坐吧。”太后转身对旁边的大尚宫和蔼的吩咐,“把哀家刚沏的杏仁牛乳茶端上来。”
沈衍少有的不好意思:“小时候喝的,皇额娘怎么还记得。”
“皇帝多大在哀家心里都还是个孩子,想起皇帝小时候真是可爱,那胳膊跟藕节似的,胖嘟嘟的。”
沈衍笑而不语。
果然,太后感慨道:“一过二十多年了,皇帝越发英武了,什么时候给哀家添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才好。”
沈衍心里有些无奈,母后又来了,“儿子还小,不急。”
“二十多了还小?”太后慢条斯理道。
沈衍喝了一口茶。
每次皇帝都不当回事,太后心里着急,“你弟弟还比你小了一岁,娃娃都会走路了。”
沈珏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年纪不大,子嗣却很昌盛,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都快三岁了。
“八弟成家早,自然是儿女双全,您看三哥,和儿臣不是一样吗?”
“你三哥是你三哥,”太后不满道,皇帝每次都拿南安王沈裕说事,说国事繁忙,不怎么进后宫,要选秀又推说劳民伤财,总之就是不愿。
这时太监总管说要事来报,沈衍道:“儿臣还有事,就不打扰母后了。”
“皇帝去忙吧。”
沈衍站起来,宫人皆跪下恭敬道:“恭送圣上。”
玄色的衣角渐渐远了,那身形长身玉立,什么都好,就是旁边多个人就完美了。
太后这样想着收回了目光,心中已经决定得找几个知情识趣的好好伺候着。
“红袖。”
“奴婢在。”
“最近后宫还安稳吗?”
“回太后,最近后宫无事,倒是前段时间太后卧病之时,后宫一位嫔妃因为父亲之事受到牵连,被贬了才人。”
“是皇帝下的令吗?”
“是……佳贵妃。”
太后威仪风目中隐含了一缕怒色:“真是岂有此理,哀家和皇帝还没发话,哪就轮到她一个贵妃发号施令了。”
大尚宫看太后生气了,道了声太后息怒:“然后那位主子后来又不慎落了水。”
太后有些怀疑:“不慎?不会是轻生吧。”
“嫔妃自戕是大罪,她还有亲人在世,她不敢。”
这话说的有理,太后问道:“事后有查过吗?”
大尚宫轻声道:“奴婢私下有派人查过,那地方不是个容易落水的地方,而且落水之时,有人看见佳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康泰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太后看着地上的鎏金鹤擎博山炉一言不发,显然是动了真怒。
大尚宫安静垂首在一旁。
过会儿,才听得太后发问:“皇后知道吗?”
大尚宫意有所指:“皇后娘娘日理万机。”
“是了,皇后倒是会做人。”太后轻叹一声:“罢了,去找个太医给人瞧瞧吧。”
“是。”
沈衍出了门,阔步去了清昭殿。
旁边的太监总管李玉苦着脸:“您行行好,千万别再让奴才往枪口上撞了,您没看见太后的眼神,奴才真是后怕。”
沈衍轻轻踹了他一脚,“蠢东西,太后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玉有苦说不出,心道指不定哪天就发落了呢?
“行了,别哭丧着一张脸,有朕在,不会叫你魂飞天外的。”沈衍坐在九龙团刻紫檀座上懒懒道。
李玉这才安心:“谢圣上。”
紫台宫里,照儿捧了几株桃花进来,“小姐,插在哪里啊?”
关清秋指了梨花木窗棂上的釉里红缠枝菊花纹春瓶,这瓶子颜色素白,配粉红的桃花清丽又不显得俗气。
现在刚过晌午,关清秋在暖榻上卷了一本书看,是本四书,刚好看到,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qu)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大概意思就是史鱼真是正直啊!国家有道,他的言行像箭一样直;国家无道,他的言行也像箭一样直。国家有道就出来做官,国家无道就把自己的主张收藏在心里。
其实在未出阁之前关清秋就读了四书五经,父亲关儒也不反对女儿成个女学士,说是女儿家虽然要相夫教子,但是人生在世,更重要的是明辨是非,问心无愧。
反而是出阁之后,被王府的腌.渍事缠身,反而荒废了。
现在重新拿起来真是另有一番滋味,古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字字珠玑。
正在感慨的时候,小钟子进来了,“主子,有御医在外面要进来诊脉。”
一向诊脉并不是这个时辰啊?
关清秋问道:“是魏江魏大人吗?”
“不是,是宫中的李太医。”
李太医是宫中资历很深的太医,很少会给嫔妃诊脉,何况是她这样无宠的才人。
关清秋心中虽有疑虑,还是让太医先进来了。
李太医进来后恭恭敬敬道:“微臣请主子安。”
“太医请起,小钟子,看座。”
“微臣谢过主子。”
关清秋暗赞不愧是宫中呆久了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李太医搭了脉,道:“主子的病起于落水,魏太医医术有佳,现在已经好了大半,只要好好调养,一月便可痊愈了。”
关清秋声音温和道:“这时候不是嫔妃请平安脉的时候吧,太医怎么亲自来了?”
“昨日太后在福嘉宫问起后宫之事,才得知主子落水一事,所以吩咐微臣来看看。”
关清秋颔首道:“有劳太医了,小钟子,替我送太医出去。”
这次太医来诊仿佛是一个讯号。
关清秋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在这后宫里的闲适日子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