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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不大一会儿,柳儿抱着个竹篓过来,那竹篓是镂空的,长筒形,编织紧密以细细竹条上下左右,错综复杂环绕而成,仔细一瞧,不难发现在竹筒上面还有雕刻的暗里纹路,这编织筒倒也奇特,上面圆圆中间细长尾端又是椭圆形,顶端处还留有圆形如拳头般大的洞口。因竹子挺拔清秀、枝叶婆娑、虚心劲节,曾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诵咏。

    如《诗·卫风淇奥》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又如一代大书法家王徽之,他曾: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他平生爱竹,可算竹子的好知音。

    竹子高风亮节,有着坚韧不拔的风骨,正是我所欣赏的。

    见我面带笑容的看着竹筒,柳儿将筒子往地上一放,对我道“就知道教习学士会喜欢,夫人专程让我拿过来,夫人还说这竹筒可放书卷画纸,还可做花瓶,即便里面什么也不装,光摆着也是很好看的”。

    我笑着道“夫人想的真周到,替我谢过夫人”。

    柳儿前脚走,紧跟着两个将士抬着崭新的桌子进来,随后又有两个婢女一个往我屋里搬了新的圆凳子,另一个怀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双双朝我一欠身,接着便开始忙活。我也不多打扰,走进内房,内房里还有隔间,这下房间倒是多了起来。不像以前住的只有三间房。

    我围着几间屋子转了一转,再出来时,厅堂已经没人了。定情一看,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这才是教习学士该有的样子。

    窗户边上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叠文案,一摞书,一个砚台,笔、纸和一个木笔筒,只看这小小笔筒光泽润滑亮眼就知道是上乘用料,且木制厚实。最惹眼的便是那盏釉鼎,口宽底儿窄,中间有一个半圆形钮,边缘有一条凸起的筋线,两侧有对称的出筋。大巧不工,有着极其丰富的工艺成就。面面端详,其简洁的造型,雅致的外表,在简约中增添了高贵的气质。这样的釉鼎我以前在叔父家见过,是个极好的摆置品。

    私下里,我还是让爱儿唤我先生,其余的少将们也都唤我先生,听起来顺耳。

    柔柔一进门首先朝我一拱手,道“给惠德教习学士问好”。

    我笑着道“还是叫回以前的称呼吧,我听着顺耳又不绕口”。

    柔柔笑着点头,忽然瞧见那搁在地上的编织竹筒,惊呼一声,跑过去将竹筒拿在手中,道“先生,这竹筒好生别致,放在湿冷的地上多糟蹋”。

    我紧忙道“是穆夫人送的,我还未拾到好呢”。看着竹筒我又道“也不知放什么进去好,夫人说就这么放着当个摆置物也行”。

    柔柔道“可以是可以,但也不能放地上啊”。她随手往桌子上一放,眼睛眨一眨,像是突然有了主意似的,对我道“先生,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我问清楚,她便飞一般的跑出院子。

    不一会儿,却见柔柔捧着一束百合进来,将那百合往竹筒里一插,再配上蓝紫色的情人草,然后又从袖筒里掏出几个金黄色的小果子摆在上面。

    霎时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百合花向来有一种清纯高雅的气息。情人草也叫跳舞草,能够随着声音和光线自然舞动,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到了气温高的时候便可瞧见它翩翩起舞了。

    据说,这情人草还有一种功能,可防蚊虫叮咬,想我这皮肤糟透了,只要被蚊子咬一口七八天也难好妥帖。

    看着柔柔为我布置的这瓶果子花儿,不由自主的笑着道“柔柔,有心了”。

    柔柔朝我一摆手,笑着道“这都是阿祖送我啊,我那地方太小,又跟几个女侍卫一起住,放在房间里光靠我一人看得金贵,她们都不在乎,反正我那庙太小容不下这样金贵的花儿,还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懂它们的人”。

    听着柔柔的话,我是又高兴又不高兴,这次是借花献佛,上回是借木头小人儿献中秋之礼,她倒是一点也不在乎阿祖的良苦用心啊,一次又一次将阿祖的这份真心践踏在地,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虽说东西不是很多,拾到起来还是很费精力和功夫。

    回到原来的院子里,立着。看着满院的脚印,碎纸屑、布条纸花、旧展布什么的扔的到处都是,地上湿哒哒的,脏乱不堪、污七八糟,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烦躁。

    这里曾是我在白府唯一容身的地方,我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在这院子里跟玄詟抖过蛐蛐,跟着玄詟一起瞎胡闹翻墙摘枣,还掉在十四少身上。同菊儿一起哭过笑过,打闹过,甚至还骂过她。从灶房到这里,菊儿不知道为我端过多少回糖果粒子,只因我喜欢,就天天往我这院子里端,那个时候我甚至认为菊儿是个实心眼子的姑娘,灶房有那么多好吃的,偏偏只挑糖果粒子。菊儿没了,现在就连这院子也不能住了。

    还有屋内,我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白笑秋面前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白笑秋将我抱起,撕心裂肺痛哭不止的喊我飞飞。为了楚怜薇甚至出手打过我,也因为菊儿的死感到痛心而吻过我,我们在一起撕扯扭打,互相折磨。

    在婚礼上,他抛弃了我,义无反顾的成为了别人的新郎,别人的阿爹。我曾为此事痛苦不堪,只有不停的喝酒以为醉了便不会痛了,却也没想到我酒量出奇的好怎样都醉不了。

    为了楚怜薇他也曾对我笑过,求我接收楚怜薇送来的紫色蔷薇,只要接受了这些紫色蔷薇便是原谅了楚怜薇无礼撒泼乃至冤枉我偷发钗的种种罪过。

    我付出生命换来的清白,被几盆花儿和一个假摔式的撒娇,再加上白笑秋淡淡的笑,便轻易抹去。是不是有失公平呢。

    爱儿正在房间收拾东西,不时的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问我“先生,木盆要不要带过去,架子要不要般过去”。我心中烦闷,吼道“统统带走,一个也不许落下”。

    爱儿吓的缩一缩脖子,也不敢再问了,抓紧时间收捡拾到。

    我终究还是很念旧的,在院子和屋内转一转,到处看一看,瞅着瞅着眼眶一热,很想哭,爱儿道“先生若是舍不得,可以经常回来看看,都在白府里,也远不到哪儿去”。

    我轻叹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待爱儿拾到好了,吩咐她先将东西拿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到处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几个房间巡视了一遍,突然就看见了被展布包裹的古琴。大概是用旧展布包的,便以为是不要的东西。那古琴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灰尘掩埋。

    我走过去将那展布打开,因包裹的好里面的琴倒是一点也不曾沾染上灰尘,我眉目舒展,心中为之一动,就地盘膝而坐,双手微微轻起置于琴弦上,半握着,指尖勾住琴弦,顿时琴声悠悠。

    很久没抚琴了,我闭着双眼,独自一人陶醉在这琴声之中,一曲又一曲。连有人进来都未听见。

    来人也盘膝而坐,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是我曾经做的香囊,里面以白芷、川芎、芩草还加了藿香和薄荷磨成粉包在香包里,他贴身放着。

    我一睁眼,身子微微一振,紧忙往一边挪了挪。

    白笑秋双手置于琴弦上,轻轻一抚,十分的自然顺畅,传出跟我截然不同的琴声来。

    我一直很好奇,以前的他是不会抚琴的,我曾教过他,他反而笑话我,说一个驰骋疆场的少将不好好研究战术整日躲在家中抚琴,简直就是不务正业。他一直不肯学,我也不想勉为其难就不教他了。不知他这琴技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呢。莫非是楚怜薇喜欢,他便学了。

    上回中秋节的时候,在我进退两难、处境尴尬的时候,是他为我抚琴。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管抚琴,我细细听着,还是中秋节宴席上弹的那首曲子,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归路十里》,上回他稍作更改,这回是原汁原味。路过半生风景,得到盛誉功名,都抵不过平常人家,小桥流水,耕茗相伴。

    我亦是附和于他,两人一起由开始的他快我慢,或是我快他慢,到后来的动作一致,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一曲抚完,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对方的喘息声,屋子里相当静谧。稍过片刻,他扭头看着我,目光闪烁,轻声道“有幸,能为我舞一曲吗?”

    我轻笑道“当然可以,你要为我抚琴”。

    他笑着道“那是自然”。

    还是那首《归路十里》,我却跳出了不一样的舞姿,时而快乐,时而惆怅,时而心中有希望,忽又茫然无措,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我想,此时我已经不再是展翅高飞的蝴蝶,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惊恐,内心居无定所,所以我的心一直在飞翔,总也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地方。

    你曾经的绝情,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死心,经历过背叛的我也曾经心酸以至于彻底顿悟,把人和事都看得明白,你和我,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似是越清醒就越是心痛,脚尖在地上摩擦到生疼,身子转的飞快,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甩出窗外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舞了多久,只要他一直弹下去我就不会停。

    末了,这琴声终于停下,我气喘吁吁,晃晃悠悠靠在墙上。

    白笑秋抬起头来,笑着对我道“我与先生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在这栋宅院里,无论你我之间曾经有多么的不快乐和纠葛,从搬离这栋宅院起,将一笔勾销,望苏先生能够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你便是圣上亲授的惠德教习学士,教人识字作画,我是朝廷的驃骑少将军,我们一同为国效力”。

    我轻笑一声,再淡淡的道一句“好,苏飞飞记住了,少将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