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庙祝醒了
是夜,馥郁檀香散播至城中各个角落。甚而有人听到了源自上界,美妙绝伦的天音天乐。
天光尚未大亮,善男信女们循着香气,汇聚到破败不堪的真泉寺门前,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然而,令他们颇为失望的是,真泉寺大门紧闭,黑漆漆静悄悄。
后院,浮图大师盘坐于泉边,面带祥和,佛珠轻捻,为波若大师唱诵经文。因着浮图大师知晓波若归处,虽有不舍,却并无太多悲痛。
大段大段的经文自浮图大师唇齿之间吐露,有着慰藉人心的力量,令人感到安然恬淡。
遥想当年,二人在山中静观时,何止面对风吹雨淋,豺狼虎豹亦会不请自来。在波若面前,豺狼虎豹宛如大猫,温顺的伏在他面前聆听佛法。
“万物皆有灵。”波若大师含笑言道,“它们,一心向佛,才不顾路途遥远,跋涉而至。”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一段经文诵罢,浮图大师微微睁开眼,唇角微弯,喃喃道一句,“波若,你于彼岸,稍待片刻。”
无济哭的没了眼泪,只剩抽噎。庙祝独安脸上挂着两个桃子大小的肿眼泡,圆鼻头红的发紫,手捧波若大师衣钵,坐在禅房的蒲团上发呆。
波若大师能来真泉寺这间小破庙里挂单,他当时震惊的无以复加。恨不能把波若大师搬到神坛上供奉。可是,波若大师却说:“现在供奉还太早呐!”
独安擤了把鼻涕。他手脚粗笨,贪吃贪睡,在别的庙呆不下去,才来在真泉寺,图的就是没人管束。波若大师待人和善宽容,从不出言斥责他又馋又懒。有时见他趴在供桌上睡着了,怕他着凉就把自己的莲蓬衣脱下,给他盖上。
独安总想着趁此机会,向波若大师讨教佛法,但是每天一看见供桌就止不住困意,昏睡过去。待他醒转,波若大师已然歇息。他不好再去打扰,便暗下决心:明天,明天绝不能再贪睡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波若大师圆寂了,再不能对他露出慈善的笑容,再不能为他盖上莲蓬衣。
再没有了明日之约,他也再不会食言而肥。
出乎独安意料的是,波若大师圆寂之前,把衣钵托他保管,并且细细嘱咐待他命定的传人到此,将其交予传人手上。在他三十几年人生当中,第一次担此重任。独安既感恩波若大师对他的信任,又倍觉荣耀。望着波若大师与生前一般无二的红润面容,哽咽说道:“大师,我以后不会贪睡了……”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独安的视线,他却好像清楚的看到波若大师对他颌首微笑。
“大师……”独安抑制不住汹涌袭来的剧烈悲恸,再一次失声大哭。
敬亭别院。
秦王刚用过早饭,馆陶牧便带着满满一车珍稀药材来给他问安。
暖阁的火墙烧的热热的,一进来就让人感到春风拂面般温暖舒适。
“牧之,你我相交多年,何须客套。送来那些好药,浪费钱呐!”秦王语带责备,面上却挂着令人倍觉暖心的和煦笑容。
秦王清楚的很,馆陶牧这一车药材都是送给玉姝的。难得馆陶牧父女俩对玉姝的身体如此上心。尤其馆陶十六娘这几天都在玉姝跟前支应,忙里忙外,馆陶牧又不惜钱财,短短两天就搜罗来这许多好药。
对玉姝好,就是对秦王好。
比馆陶牧雄厚财力更加可贵的,是他独到精准的眼光。馆陶牧看出秦王对玉姝与对其他子女不同,便不露痕迹的处处讨好玉姝,又能叫秦王得知他的全部心意。
秦王对馆陶牧这般行事,并不腻烦,相反,他很乐于有人能够看懂他对玉姝的偏爱。
“小娘子身子虚着,正需要进补。”馆陶牧浅笑言道。
秦王眸光一黯,“花医女说暂时不能补,先得把底子调理好了。”
馆陶牧瞟了眼秦王眼底青黑,心生恻隐。小娘子受这等苦楚,做父母的必是夜难安寝,即使贵为王爷,对子女的爱惜也与寻常人无二致。
“花医女医术高明,有她坐镇,王爷何须忧虑?这些药材暂时用不着,留着以后再用也是一样的。”馆陶牧含笑为秦王宽心。
秦王点点头,不再推辞。
“王爷,此番某有一事要向小娘子回禀。”馆陶牧不仅仅是来送药的,他在东谷招募的匠人等等已然就位,这次是想和玉姝讨个主意,看看几时启程奔赴西域。
秦王沉吟片刻,“玉姝这会儿不方便见你。若有事情,就叫你家十六娘传个话进去,好吗?”
馆陶牧连声答应,“好好!”说罢,便想起身去往棠梨小筑。
昨天去真泉寺多有疲累,玉姝这会儿怕是还没醒,秦王便道:“先不忙。你陪我用些白柰再去不迟。”说着,看向高德昭。
高德昭出去传话。
不多时,小仆送来切好的白柰,整整齐齐码了一盘,还没端到近前,就闻到阵阵清甜果香。
秦王用小银扦叉起一块,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嗯,好吃。”抬眼看向馆陶牧,“这是玉姝最爱的凉州土产。张素特意为她备下五六篓。昨儿,她们过来,张素给我抬来两篓。你别干看着,尝尝,尝尝!”
馆陶牧应了声是,叉起一块吃了,“嗯,确实好吃。东谷这时节该是饮蔗汁吃冻柿呢。”吃着白柰,毫无预兆的生出思乡之情。
他一提蔗汁,秦王情不自禁想起谢绾。
谢绾最爱蔗汁,午饭之后,必得吃上一盏才觉心安。这两日玉姝中箭受伤,秦王也没心思给谢绾写信,不知她会不会胡思乱想。待会儿得给她写上一封,将这边发生的事体,与她细细道明。
秦王片刻失神,又立刻回神,“是啊,冻柿正甜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小仆来报,高括到访。
秦王举着银扦子,打趣道:“这白柰把他都勾了来!”
话音未落,高括大步走进,“王爷,您方才说什么把我勾来的?”
秦王哈哈大笑,“你耳朵比阿豹还灵!”
“阿豹?”高括挑眉,“是宋郎将的手下吗?名字倒是颇为英武。”
馆陶牧忍俊不禁,手上比比划划,“是这么点大的豹子。”
王爷养小豹子当爱宠了?豹子好是好,就是难驯化。
高括疑惑的看向秦王,秦王吩咐高德昭再去切几个白柰。转身拍拍高括肩头,笑说道:“是玉姝养的小猫。”
“哦,是猫啊。”高括恍然,想起来时路上见闻,便问,“王爷昨晚可曾闻到异香?”
秦王神情肃然,微微颌首,“嗯。波若大师圆寂,天降瑞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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