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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浮城.. 作者:辛夷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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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是家里的老人讲究这些辈分规矩。”谢凭宁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以前也在外婆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时上学,外婆家离学校比较近。”

    “说起来你不就是和佳荃一块长大?这也挺好的。”旬旬说得很谨慎。

    “有什么好不好的。”谢凭宁放下杂志,翻身抱住旬旬,关了一侧的台灯。这是他们夫妻俩约定俗成的暗号,旬旬默默迎合。其实她对这事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恰巧谢凭宁也不是沉迷此道之人,只是他们年纪已不小,老人催得急,正打算要个孩子,于是功课也得抓紧。

    谢凭宁嘴上没说什么,可旬旬能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出一种有异于往常的焦躁。他的手心很烫,湿湿的全是汗,旬旬紧闭双眼。很快,脑子里那副虚幻的画面再度悄然出现,蚕食她的神经。与现实隐藏在黑暗中的摸索截然不同,那是浮在云端的年轻躯体,真实的肉搏,剧烈的抽气,被一层难以名状的朦胧金色覆盖,看不真切,但嗅得出活色生香的欲望气息……旬旬并不是个随便的女人,这方面的经验也平淡乏陈,可这画面就好像是长在她内心深处,不需要浇灌就暗暗滋生。或许每个女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春梦,她默许这个梦的缠绕,但这一次,透过那层金色的屏障,她隐隐看到了一张脸。

    旬旬心里警铃大作,正暗自惊心,身上的谢凭宁竟也无端停了下来,她回过神,发觉警铃声并未消失,尖锐的鸣笛仍不绝于耳。这不是她良家妇女的道德感复苏,而是安装在阳台的红外线报警器被触动,期间还伴随着几声猫叫。

    “我都不知道那个红外线防盗系统有什么用!”

    谢凭宁长叹一声,兴致全无,重重躺回自己的枕头。

    旬旬整了整略凌乱的衣衫,起身查看。果然是家里的猫夜间疯玩,不小心跳得太高,进入了红外线扫描的范围。她关掉报警器,猫咪见主人起身,绕在她脚边讨食。

    其实旬旬自小对饲养小动物很是抗拒,除却卫生习惯方面的问题,重要的是那些猫啊狗啊的寿命最长不过十余年,在正常的情况下,不管有多爱它们,迟早是要中途离主人而去的,到时又免不得伤心,还不如趁早保持距离,珍惜那点感情和眼泪。

    她没想到的是谢凭宁竟然养猫,还是一只老猫,神情倦怠,举止迟缓,据说是从外婆家抱回来的。他工作繁忙,三年来与这只猫朝夕相处的反而是赵旬旬,所以渐渐地,那只猫也与旬旬比较亲。

    伸手摸摸猫咪骨瘦如柴的背,关掉的警铃声仿佛还在旬旬耳边喧嚣,许多不好的、灰色的念头就像滚动的毛线球,可她脑子里有无数只野猫在疯狂的乱窜,每当她感觉到一丁点头绪,却缠进更难解的结点。她不知道自己蹲在那里有多久,夜里的穿堂风经过,冷得她打了个寒战,猫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这才想起床上的丈夫,赶紧回卧室,占据大床一侧的谢凭宁却已酣然入睡。

    旬旬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半躺着,借窗外的微光端详身边的男人。她躺在他身畔三年,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熟睡的样子,那张端正的面孔看起来依然悦目,可是就像……像个陌生的人。

    诚然,世间所有的伴侣都曾是陌生人。三年前的赵旬旬还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谢凭宁这个人的存在。

    旬旬继父的姐姐是谢凭宁家一个亲戚的老同学,当初他是曾毓的姑姑作为金龟婿隆重介绍给亲侄女的。那时曾毓刚回国,家里开始为她的终生大事做打算,出身公务员家庭,才貌、事业出众的谢凭宁被视作她的理想对象,谁知横里杀出了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旬旬的亲妈,这要从头说起。与旬旬的平淡人生相反,旬旬的妈妈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女人,今年正好五十岁,依然杏脸桃腮,风姿不减,是她生活的那一带中老年人心中的女神。她酷爱跳交际舞,常常一身绚丽长裙,脸上浓墨重彩,被曾毓暗地里称作“艳丽姐”,这原本有几分恶作剧的戏谑成分,但赵旬旬无意中听见,也觉得很是贴切,最后传到“艳丽姐”本人的耳里,居然也默默认可了这个称号。毕竟艳丽不是罪,“姐”更比“阿姨”来得给力。

    艳丽姐当年是郊区农村的一朵野花,方圆几里谁都想摘。

    结果二十岁不到的她不顾家里人反对,跟着一个甜言蜜语的男人进了城,生出了女儿后才知道那男人不是什么成功人士,而是个职业神棍,以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为生。愤怒的艳丽姐在女儿五岁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带着女儿踹了那个男人,自谋出路。她被招工了,下岗了,恋爱了,被抛弃了,再恋爱了,又把别人抛弃了……日子过得有今天没明天。但是贫乏的物质生活无法阻挡艳丽姐的精神追求,旬旬十岁那年,艳丽姐迷上当时最时髦的交谊舞,很快从频频踩脚的狼狈变为了舞厅里的皇后,并因舞结缘结识了时为g大建筑学院教授的曾毓之父。

    曾教授当时身边还有妻子以及一子二女,曾毓排行老三,哥哥姐姐分别大她五和七岁。说不清是阴差阳错还是中了什么蛊毒,堂堂大学名教授遇上艳丽的下岗女工,竟然天雷勾动地火,从眉来眼去到一触即发,就此开始了两人长达两年的偷情生涯。

    旬旬十二岁的时候,纸包不住火,这奸情终于被曾教授那同为知识分子的发妻察觉,自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的家庭大战。正当曾教授决定为了传统道德和家庭的完整痛别艳丽姐回归发妻身边时,意外降临。曾教授的发妻突患急病,没过半年就撒手人寰。曾教授为发妻守节了一年半之后,正式迎娶艳丽姐,将她们母女接进了自己家。曾毓那时也十四岁,羽翼未丰,但她那两个已经外出求学的兄姐从此断绝了与父亲的来往。

    旬旬也讨厌第三者,但她又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初中未毕业的艳丽姐在舞池中旋转时,她只想从那些追随的目光里挑选一个菜篮子,谁知道到手的是只lv,叫她如何能用更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成功嫁给曾教授后没两年,合该她命里有福,曾教授上任建筑学院副院长,lv成了爱马仕。院长夫人艳丽姐很久之后一觉醒来都还想捏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做了场梦。

    那个时候风度翩翩的曾教授年岁日增,心也收得差不多了,一门心思地守着第二任妻子过日子,艳丽姐的俗辣和生动给他刻板的学究人生带来了不少乐趣。但是生活的改善拉大了艳丽姐心中的落差,她生怕自己与别的教授、院长夫人相比落了下风,追求完漂亮的衣服,开始追求教养。首先就是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赵旬旬打造得如天生淑女,决不能再带有一丝职业神棍和下岗女工结合出来的气味,她什么都要旬旬做得比别人好,至少不能输给名正言顺的院长千金曾毓。

    旬旬年纪与曾毓相仿,两人时时都被拿出来作为比较的对象,在艳丽姐的不懈努力下,她无论外表、教养、学习什么都不逊于曾毓,除了大学毕业那年她自己拒绝了出国深造的机会,艳丽姐认为旬旬这是孝顺的表现,而且女儿留在身边,也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艳丽姐很满意,剩下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给女儿找个好过曾毓的丈夫。

    曾毓姑姑在曾教授面前提起谢凭宁的时候,艳丽姐的天空就亮了。在对谢凭宁的家世背景和个人条件作了深入详实的调查后,她坚信这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家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体面殷实、教养良好,谢凭宁本人也一表人才、前途无量,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战胜曾毓及其身后以姑姑为代表的一系列对艳丽姐不以为然的亲戚们的时机到来了!

    胆大心大的艳丽姐该出手时就出手,首先打听到了曾毓姑姑出面和谢家约定的见面时间,然后当天早上用公共电话反复骚扰曾毓姑姑,直到对方不胜其烦主动把电话搁起,再以曾毓继母的名义知会谢家人,说因为某种客观因素希望将见面的时间往前挪两个小时。谢家人不明就里,尊重了对方的决定。艳丽姐就借着这个时间差,堂而皇之地将她并不情愿的女儿赵旬旬半逼半哄地带到了谢家人面前。她自信同为曾院长的女儿,旬旬绝对比曾毓更容易让谢家的儿子一见倾心。

    两家人于是坐到了一起。原本姓曾的姑娘换成了姓赵,谢家人万分纳闷,尤其得知旬旬其实是曾教授后妻带来的继女时,虽没有当场给对方难堪,但也全当是受到了介绍人的糊弄,再加上那一天的赵旬旬状态奇差,面色惨淡,双目无神,这也就罢了,更要紧她心不在焉,谈吐木讷,游离如同梦游,纵使恨铁不成钢的艳丽姐在桌子底下掐青了她的大腿,旬旬也未见回魂。

    没等两个小时过去,艳丽姐还来不及撤退,以早到为美德的曾毓姑姑带着正牌曾小姐从天而降,发现差点被人瞒天过海,当面就指着艳丽姐鼻子,骂她一辈子就只能是不入流的下作角色,恍然大悟的谢家人也脸色铁青。

    艳丽姐丢人又丢面,才明白自己苦心积虑想的是个昏招,恨恨领着旬旬败北而去,一连数日憋屈得落落寡欢,水米难进。

    谁都没想到,一周之后谢家态度大逆转,主动与艳丽姐取得联系。原来那一天鬼魂似的赵旬旬竟然歪打正着地入了谢凭宁的法眼,对方家长提出,如果旬旬愿意,两个年轻人可以自行交往。

    胜利的曙光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候降临在艳丽姐面前,她的病痛不治而愈,在一向听话的女儿面前大尽劝说之能事。旬旬原本并不热衷,但也不愿和母亲对着干,只得同意和谢凭宁见面,一来二往,好像自己也找不出半途而废的理由。就这样,他们和正常的情侣一样喝咖啡、吃西餐、看电影、牵小手、逛河堤、拍婚纱照、大摆喜宴,把所有情侣会走的步骤一丝不苟地走了一遍,然后的然后,旬旬就如这个三年后的夜晚一样躺在了谢凭宁的身旁。

    刚过门时,谢家人,包括旬旬的公婆在内对这个媳妇都不算热忱,明面上客气,实则淡淡地。旬旬还是理解,次见面那出闹剧在前,他们有什么想法都不算过分。后来他们看旬旬确实懂事,把小家打理得很好,儿子与她相处得不错,方才渐渐地满意了起来,虽然提到他们神奇的亲家母时脸上还是会有诡异的表情。

    第四章 要真情不要奸情

    次日,旬旬一觉醒来天已泛白。正逢周六,邵佳荃和池澄去看望了外婆后,打电话邀请谢凭宁夫妇一块吃饭,顺便叙旧。因为这一天旬旬照例要回娘家,谢凭宁也没有勉强她同去。旬旬暗自庆幸有个合理的理由抽身,邵佳荃和池澄这一对总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曾院长也在家休息,他最近的身体不太好,老觉得头晕。作为一个继父,曾院长是称职的,他对旬旬虽不像对曾毓一样想教训就教训,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但已尽力做得了一视同仁。曾毓有的,通常也不会落下旬旬那一份,对旬旬的态度也是温厚有加。看到他身体欠佳,旬旬颇为担忧,陪他说了会家常,正赶上曾毓也回家吃晚饭。艳丽姐许久没做那么一大家子的晚饭,直说累得够呛,饭后搁了碗就拉着曾教授出去散步。

    “她直接说懒得洗碗不就好了,还扯什么饭后百步走的科学依据!”曾毓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不以为然地对旬旬说。

    旬旬站在厨房水槽前卷起衣袖,笑笑没有说话。嫁给曾院长是艳丽姐这辈子做得最靠谱的一件事,她前半辈子吃的苦太多,现在想要把从前缺失的都弥补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曾教授的身体每况日下,艳丽姐对他照顾得也算周到,为了陪他,连最爱的广场交谊舞聚会都不去了。其实这些曾毓也知道,只不过口头上不奚落几句就不舒心。

    曾毓倚在厨房门口看旬旬洗碗,嘴里“啧啧”有声。“我看你们家谢凭宁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吧,娶到你也算是一举多得。”

    当初的“夺夫事件”并没有导致曾毓和赵旬旬彻底翻脸,事后曾毓只是对艳丽姐的所作所为颇感不齿。因为在长期观点不同的争论中,曾毓太了解赵旬旬虽然脑子里有很多灰色而奇怪的念头,但绝不是个龌龊的人。更重要的是当年的曾毓风华正茂,年轻气盛,她本来就不喜欢谢凭宁这一款,对长辈的热心肠也不胜其烦。赵旬旬嫁就嫁吧,不但气不死她,她反倒为旬旬惋惜,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就掉进婚姻的泥沼里。

    “对了,昨天上午你打到我账户的钱用不用拿回去?”见旬旬不打算顺着她的话题讲下去,曾毓又想起了一桩事。

    旬旬擦干最后一个碗,洗净了手,才回答道:“不,先存你那。”

    “危机还没解除?真有老情人出现?”

    “是有人出现了,不过那个人是他小姨。”旬旬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小姨夫。”

    曾毓笑,“我没说错把,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既然如此,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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