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朗月清风
屏风后面没有声音,但不用猜我也知道那里藏着的是谁。
原来淑妃娘娘一通套我的话,不过是为了让宋折衣听到,好让他死了这条心。其实淑妃娘娘有些多此一举,在剧本的这个阶段,宋折衣还算是个忠孝仁义之辈,过去虽有我纠缠,他也从来不曾越矩。
可是人心就是在这一次一次戳心打磨中被改变的。
我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淑妃娘娘是宋折衣的姨母,当初宋家出事的时候,是她脚不沾地身不离床地在龙榻上求了七天七夜,才将宋折衣的性命保了下来。当初我因要嫁给李叹而寻死觅活的时候,也是淑妃娘娘苦口婆心旁敲侧击,为我提供了许多偷情的方法。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个傻子的前提下,现在李叹不傻了,宋折衣这个替代品自然变得无用且累赘。
宋折衣提出想要看我一眼,被淑妃娘娘果断无情地拒绝,待到他们两个前后离去,我的膀胱已经抵达崩溃的边缘。
我一边呼喊着小玉去取来恭桶,一边使尽浑身解数去撬李叹的手指,五根手指十处指节,紧紧扣住我的指缝,竟是纹丝不动,这两只手就像长在了一起似得。
方便之后,我还是决定先把李叹的手给砍了,于是摇了摇玄铃,想将艳艳请来帮忙,可左摇右摇,艳艳也始终不曾出现。
原来凡人所言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是眼下的感受。
接下来的几日,我因这拖油瓶的牵绊,除了拉撒以外,几乎不曾下床,更不可能离开房间,此事穿将出去,又是一出衣不解带不离不弃伉俪情深的戏码。
又几日,艳艳托梦告诉我,因龙王大水之事,惹了天君雷霆,东海龙王不知劈中了哪个硬茬,受了反噬已回龙宫养伤,而她正被天君罚着在经阁抄书,真身有天兵看守,是以不能下来帮我。
我说不行啊,他这么睡着我啥也干不了啊。艳艳却说,李叹只是一副肉体凡胎,既然肉身没死,便说明还有魂魄附在上面,清醒是迟早的事情,我便不如趁此与他培养培养感情,好让他这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恰恰是我。
一通打发,艳艳将我踢出了太虚幻境,再睁眼时,枕头旁边的李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巴巴地将我看着。
他说“饿”。
我说“啥”?
他懵懂地沉默了许久,又说了四个字,态度诚恳不染纤尘,“我要吃奶。”
我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李叹还是那样懵懂地看着我,眨眨眼睛,“我要吃奶……”
我说:“好,你先放手。”
他将与我黏在一起的那只手臂动了动,却换作一副央求的姿态,摇着我的手臂,“母妃,我要吃奶……”
这货不是李叹,准确的说不是那个脑瓜精明的李叹,那个李叹是绝对不屑跟我玩这种角色扮演的家家酒的。
我便得出一个结论,李叹傻了,让雷劈傻了。
我急忙吩咐小玉送了吃食进来,李叹狼吞虎咽地吃了,打了个饱嗝,又一头栽回枕头上,目光空洞,眼神呆滞,两片薄唇油光水亮。
我抽条绢子给他擦嘴,温温柔柔地劝道:“二皇子,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好不好呀?”
他转了转眼珠,仿佛听不懂人话。
我说:“不放开我就掐死你!”
他还是木讷地转了转眼珠,又说:“我要喝水。”
这一整夜,李叹都在和吃喝拉撒较劲,放手这件事情,无论说了多少遍都是充耳不闻。
小玉说:“二皇子以前便是这样,除了吃喝,什么都不会。好言好语不听,恶言恶语不惧,就……就是一个活死人……”
我便叹了口气,也好,他这样就不能再去惦记南妖妖了。我估摸着南妖妖就是那个害得龙王反噬的硬茬,否则为何我和羽兮两个身家干净的神仙都被劈得死去活来,她一个泥潭打滚的土妖精却能够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门前请安,一丝痛处也看不出来。
现在艳艳不在,我既摸不清她的底细,也不敢再动她,只要李叹与她再没什么肉体瓜葛,我就放心了。
这些日子我便照顾着李叹,哄他吃哄他喝,甚至还要哄他睡,也算弥补了这三年来未尽的职责。
期间淑妃娘娘过来看过两回,终是连连叹气,与我交代了道:“折衣那孩子近日有些消沉,你得了机会就去看看他吧。”
凡人啊,现实得让我五体投地。
我是不会去看宋折衣的,我还等着他黑化,早点起兵造反,早点结束我这倒霉的一世历练呢。
中秋佳节,朗月清风,我往李叹的嘴里塞了块月饼,望着落在池塘里的月色道:“羽兮啊,你到底想要坑我到什么时候,当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阴错阳差去了汤谷咸池,跟白惊鸿做了那事,又若不是你,我这会儿大约还在积云山里躺着,虽然不大欢快,但也日日都能与他相见,其实在凡间这些年我也想了想,我当日求死,也并非一心求死,只是想要做些事情将他激一激,换取多一些的怜惜罢了。这些事情我不敢再对艳艳说了,你若是像我一样记得所有该多好啊。”
这么说着,我便将他看了一眼,李叹还在往嘴巴里塞着月饼,两个腮帮鼓鼓囊囊,很是没个吃相。
我急忙将剩下的半块从他手里夺了下来,擦着他嘴边的饼渣,“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要这般狼吞虎咽,又没有人会跟你抢。”
李叹伸手来夺回他的月饼,我便索性扔进了湖里,“好了好了,不要吃了,一天一天就数你屎尿最多,烦都烦死,走了,回去睡觉!”
我将李叹拖回床上,吹了灯才侧转过身来,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淌,我很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他在仙踪林里洞心湖畔,微微转首展颜一笑,想他月色之下长身而立,手捻一根红线,仿佛思绪万千。
想他这件事情,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力地想,也想不出凭我一己之力,我们之间还能如何,还要如何,自元阳破灭之后,成为天君已是他唯一的出路,有志青年,应当如是。
我哭得花了眼睛,李叹用手指扣了扣我的屁股,我便转过脸来,凉凉地问他:“你又要干嘛?”
李叹也不说什么,黑漆漆的眼珠将我望着,忽而凑上舌尖,轻舔我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