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谁给你的自信?
我总觉得李叹的这声“唔”与李鸢断掌之间似存在着某种关联,却也说不清该是什么样的关联。
可我也顾不上追问这份关联,急忙冲出去护住了险些失去双目的小玉,然后命王府中所有的家丁家仆去寻找所谓野狗的踪迹。
皇子在我的地盘上断掌,总归是一件不可小觑的事情。
可那传闻中的野狗咬了李鸢便遁去无影,满二皇子府的家丁连根狗毛都没寻到,深似一位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的得道高人。
转眼皇帝便将我单独叫去宫中讯问,直截了当地问我是不是与李鸢有什么矛盾。
因我一直晓得这尘世的走向,晓得我所经历接触过的所有人所有事,最终都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所以不必活得像个凡人一般小心翼翼。我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恶,皇帝问的是一句废话,我一直都很讨厌李鸢,因我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我说:“父皇这样问,便是认定了是我废了大殿下的一只手,或许是这大越国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人像眠眠一般为非作歹不计后果的了,若是这样,眠眠只能说,既然事情是在二皇子府发生的,而二皇子府的事情向来是眠眠一手操持,此事无论谁人所为,臣媳都责无旁贷。请父皇即刻将眠眠送往大理寺监牢问审,无论如何,总该给大殿下和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皇帝对我这番颇识大体的陈词十分意外,在他的印象里,我就是那个满口操着粗话,喜欢胡言乱语血口喷人的将门泼妇,除了一张脸和体面的家世,再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
皇帝将我看了又看,我说:“父皇不必担心,我爹现在病重着,管不上我的事情,也正因我爹病着,眠眠始才晓得,苏北府不会是眠眠一辈子的靠山,眠眠想要清清白白地立足于世,不惧大理寺的拷问。”
“好!”皇帝大松一口气,令道:“来人,即刻将苏眠眠押入大理寺监牢,大理寺卿务必严肃调查,还二皇子妃清白!”
进了监牢我便耍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嫌这间脏、嫌那间臭,挑挑拣拣,走到了关押宋折衣的牢房面前,“就这间吧。”
大理寺卿一瞬便了然,原来我这么主动地进来,是为了相会监牢里的情郎,旋即派人快马赶去宫中请命,一个时辰之后,宫里传话出来,二皇子妃不是罪犯,想住哪里看她的心情。
牢头于是开门将我放了进去,彼时已折腾到深夜,宋折衣坐在角落里,高窗外打进一束月光,他的衣衫与鬓丝具已凌乱,身上斑斑或已干涸或还新鲜的血迹,沉默寡言得像一幅沧海桑田的古墨丹青。
我抬了裙子坐在他的身旁,问:“你还好吗?”
他又沉默了许久,适才缓缓侧首将我望着,牢里的夜色格外柔和,他的目光深得像令人窒息的海底,良久良久,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心。
我其实不太懂得“感动”这个词的意思,做神仙的嘛,本该清心寡欲,各种人情往来都看得很轻很薄。
可是这时我感觉,宋折衣因我到牢中来陪他这个举动,而格外地受感动。
我配不起他的这份感动,我来陪他并非出于真情,而是我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的道义,宋折衣是因我入狱的,我有责任把他捞出去。并且我也不是专程来捞他的,我来牢房是为了试探李叹,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把我捞出去。
选择与宋折衣住在同一间牢房,也是因为我失去了莲心,若有人要趁此时杀我,宋折衣还能勉强充当个保镖的作用。
我考虑了很多,可这里面没有一则是为了他,但在宋折衣心里,大约以为我只是为了他。
我可真是个感情的骗子。
我心里更加觉得对他不住,见他衣裳单薄,便把衣裳脱了披给他,说:“你骂我吧,我那天是因为李叹才没有进宫接应你的。”
他嗓音涩涩,“我不想知道这些。”
或许对他来说,我能来陪他、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已经足够了,他是个从小就被灭了满门,靠人施舍过活,时刻都在准备被人抛弃的孩子,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孤单,而我愿意表演对他无欲无求的关心和在意,已是一厢美梦,他还不愿意醒来。
可梦是不能做一辈子的,就像我对着白惊鸿做了两百年的痴梦,终究要面对现实。
我说:“我是为了李叹,全是为了李叹,我知道李鸢一直想要图谋李叹的性命,我要让他活着,便要先除掉李鸢,是我骗你李鸢残害忠良,是我将你推来受这样的苦罪,你将我供出去吧,李叹懵懂,他还不是李鸢的对手,我知道你的才华,我需要你活着,助他夺嫡!”
宋折衣的眉头凛然一皱,将某个角落瞟了一眼,“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回答。
宋折衣又不禁朝那头看了一眼,像他这种构陷皇族的重犯,关押的当然不是普通的牢房,现在更有我掺和进来,这牢房的另一头必有人在时时监听着呢。
宋折衣急忙将我的手甩开,瞥过脸去,“我不需要你为我如此。”
人一旦沉入痴梦、一厢情愿起来真是要不得,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说这些伤你心的话,其实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揽下罪责让你自由?”
宋折衣侧目看我,我道:“你还不懂眼下的局势?父皇本来就不喜欢李鸢,当初冒着开罪苏北府的风险,执意将我嫁给李叹,正是为了制衡李鸢的发展,如今李鸢断了一掌,而李叹日渐清醒,这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局面,我对你说这些根本就不怕人听到,因为我生来就有做皇后的命格。你学富五车,懂得一些推演之术,你是推演过我的生辰八字的吧。”
命谱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可不就是要做皇后的么,只是做皇帝的那个不是李叹而是你宋折衣罢了。
宋折衣听我这样说,又是沉默了许久,嘴唇已经抿得苍白,或许对我,他还不是那么舍得放手。
我真是不明白,像我这么虚情假意又无耻造作的女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我继而重申,“我要做皇后,便必须要有一人做皇帝,我要你帮李叹,因为我讨厌李鸢。”
“那你……可喜欢李叹?”
“喜欢呀,我当然是喜欢他的,”这么说着,我也有点心虚,急忙改口道:“本来是不大喜欢,可是越相处就越喜欢,他越是惹我不高兴,我便越是将他放在心上,大约是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吧,我非要让他也喜欢上我,我一定让他也喜欢上我。”
随着我的话语,宋折衣的头渐渐地低了下去,见他这副落魄无能的样子,我是又急又气,起来啊,把头抬起来,把自己的女人抢回来啊!
还要我怎么虐你的心,还要这世道如何对你不公,你才能发愤图强,去做命运早就安排好你该做的事情。
可他就是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堵墙。
墙外有风,冷风吹来一串凉飕飕的嗓音,有人端着手臂站在牢房外将我二人凉飕飕地看着,凉飕飕地问:“谁给你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