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我还是个宝宝
关于我的一切,有点仙妖背景的就很容易知道,因为它很简单,简单到那二百年里,我几乎只在做同一件事,往来仙踪林,给白惊鸿送饭。问题就在于,它太简单了,简单到不足以担起“一切”这个形容。
我想李叹既有些魔道的背景,或许当真晓得一些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的事情,但每每我张口想问,嘴皮就会被法术黏住,如此我便更加确信,他一定知道什么,但坚决地不打算告诉我。如此我便又能推断出,或许就像艳艳所猜测的,她能够在难产时升仙,当真是托了我的福。
可我到底会是什么来头,这些事情我一想就头疼得厉害,好像我的脑袋里也被施了某种结界,想要强行冲破,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只能任由李叹将我搂在怀里抱着,似乎在他怀里我能好受一点,可我又想不通,为什么在他怀里就能感到好受一些。我只知道,即便他亲手杀了我爹,即便他分明在干扰我历劫,即便他对我的好和坏,待我的一切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这空落落的二皇子府里,这冗长无趣的人世中,有他在也比没他在好了太多太多。
我在他怀里委屈地睡着,又委屈地睡醒,好在醒时他仍抱着我,眼底满是疲倦,应是一夜未眠。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睡不着,但是我很感激他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我,这又使我很伤感。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李叹微微一怔,嗓音有些低沉,“你醒了。”
我有点后悔,通常情况下,见我醒了他就会走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失望什么,但我晓得我舍不得他,我又晓得再不舍得他还是会走,他似乎有属于他自己的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绝不会在我身边做多余的停留。
我只好转过身去,假装不在意他的去留,李叹好没有眼色,他便真的就这样走了。我躺在床上一根一根地揪着发里的银丝,心里念叨着:“走就走吧,反正这辈子也不长了,历完了劫,下辈子我是仙你是魔,老娘正眼都不会看你一回,还给你生孩子,生个球!”
我这么想着,那个球就踢我,生都还没生下来,就同他爹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便平躺下来摸着肚子,认真思考这个球的去留。
私心里讲,我一点都没有做过要当娘的准备,当年艳艳升仙将我生下之后,她虽得道,我却是个凡胎,过的是凡人的时寿,才落地没几天,就已经长成凡人七八岁娃娃的大小了。那时有仙君建议艳艳将我送回凡间找户好人家收养,艳艳没舍得,便去偷了嫦山圣果,禁锢了我的时寿,我服下圣果时,刚好是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可我真心的只是个宝宝。就算在仙界又活了二百来年,也只是个二百来岁的宝宝,除了和白惊鸿勾勾搭搭的三两事外,我一直都拿自己当个宝宝。
这种自我认知已经二百多年了,凡间这一十九年也不会改变很多,我还是个宝宝呢,怎么能养育另一个宝宝。
我一点也不想当娘,我瞅着李叹那样也不是真心准备要当爹,所以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让它重回幽都转世投生吧,如果我这劫历得快当,兴许我还来得及在它转生之前,去幽都托托关系,来生给他觅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家。
于是我又开始琢磨如何让自己小产,堕胎药托小玉偷偷买了几回,回回被李叹抓包,将我不冷不热地羞辱几句,我也不与他计较,转而打起了绝食的主意,想来孕妇营养不良,宝宝必也不得安生,兴许能让它知难而退。
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成效,有成效的办法当然也有,譬如找个桌子角玩命地撞上去,但那样李叹就知道我是存心的了,搞不好真的会拿整座苏北府撒气的。
总之我三天两头地就要折腾上一回,李叹便三天两头地就要过来将我教训上一回,后来他也看出来了,我根本没有存心要落胎,就是拿这个幌子引他过来与我拌嘴,便对我的小把戏有些爱理不理的态度。
但渐渐地我也顾不上再同他耍小把戏,因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连莲心都罩不住的差,整日里又冷又虚,就像泡在冰水里,盖多少张棉被也不够。我在被子里打哆嗦,觉得这么活着太难受,还不如与人拌嘴有意思,便吩咐小玉出去给我请御医,将动静惹得大一些,好似再晚一步就要一尸两命了一般。
御医很快就请来了,自然李叹也听着动静跟过来了,御医诊脉之后说我先前损耗过度,劝我尽早落胎,要不早晚会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有莲心罩着,一尸两命是不可能的,所以听御医这么说,我心里也不虚,甚至有些得意地冲李叹掀了掀眼皮,叫他晓得我为了帮他怀个孩子,我有多辛苦。
小玉急得又要哭,劝我快做决断,又去求李叹行行好,说什么我爹若泉下有知,见我这般必要合不上眼。
李叹却也不当回事,直截了当地同那御医道:“大人尽管施针入药,本王要的是她腹中骨血,她的命不重要。”
他说着,便将我也白了一眼,因他也晓得,我这条贱命反正是死不掉的。
但这话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了,小玉眼见着我因那些药石被折磨得痛苦非常,索性去找了宋折衣,将李叹的话一字不差地讲给了他听,宋折衣哪见得我受这份委屈,提了把刀子要去找李叹拼命,被淑妃娘娘给拦了下来。
小玉回来给我汇报他们的战况,我方才晓得,原来梁诗秀肚子里的孩子早就被宋折衣下药给搞没了,不声不响的,仿佛压根就没怀过一般。所以李叹才这样在意我肚子里的这一个,因我爹临死前向苏北府的各部下属发过一则长鹰令,若非我已为李叹诞下嫡长子,否则苏北府绝不拥立李叹承袭太子之位。而在我为李叹诞下嫡长子之前,苏北府的一切需全权听从宋折衣的安排。
所以李叹从边关已经回来这么久,东宫也早已重新修葺落成,册立太子的诏书却仍迟迟没有颁下,原来是在等我的这张肚皮。
岳父就是岳父,临死还是要将女婿摆一道,我更加觉得这辈子唤他一声爹,还是很值得的。
我饶有兴致地听小玉说着,问她然后呢,小玉说:“一个骂一个贪得无厌,一个骂一个痴心妄想呗,小姐,既有这道长鹰令在,咱们还怕什么,只要小姐一日生不出孩子,二殿下就一日做不成太子,还不是要将小姐你供着,小姐还受这份罪做什么,尽早将胎落了,莫要真的拖坏了身子才是。”
原来他们都以为,我拼死保这个胎,是因为怕此番生不出孩子,以后的日子会不大好过。
我正想同小玉说道说道,李叹便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将小玉凉凉地瞥了一眼,说:“出去。”
小玉急忙退了出去,我打起精神来准备同李叹拌嘴,没想他只将我看了一眼,也转身出去了。我心说不好,急忙爬下了床,将推开门,便看到小玉呕着血坐在地上,李叹的掌心里还提着一团墨幽幽的气劲。
果然是魔道,这一掌下去,小玉可能要去幽都喝汤。
李叹忘了,我也是恢复了些法力的,瞬移这样本领,寻常没必要用,紧要时候用起来却也得心应手。
于是我挡在了小玉身前,那团墨幽幽的气劲便刚好打在了我的心口。
这一掌便使我又睡了许多日,睡醒之后肚子已经平了。李叹在床边守着我,不知是已守了多久,唇边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
我问他小玉呢。
他垂下眼眸,理直气壮,“杀了。”
“为什么?!”
李叹抿着唇,似不想回答。
我便涌出了泪水,哽咽地问,“是不是……是不是与我亲近的人,你都要一个一个亲手杀了才行,我的孩子呢?你是不是把我的孩子也杀了!”
李叹方感愧疚,重重地抿了抿唇,道:“我会去幽都把孩子的灵魄找回。”
我便重重地给了他一个嘴巴,这回他理亏了,终于在我的掌下偏了偏脸,侧过目光去,不忍看我。
“滚,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滚!”
我坐在床上哭,哭我到底是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期望,期望有没有一点可能把孩子生下来,看一眼,就体会一瞬间做娘的滋味也好,尝尝那种与一个人之间有血脉相连的感受是何等的甜蜜,毕竟历完这个劫,我大概也没机会再生孩子了,跟李叹也好,跟白惊鸿也好,跟谁都没机会。
因近来我又想起了些事情——关于我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