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浑身上下透露着老实人的气息
不然呢,我这种没人惦记没人陪伴的孤寡怨妇,除了看看小片儿消磨时间,还能干什么。好在天上人间我总共活了二百多年,回忆的片段有的是,看腻了今生就看看前世,只不过通过镜子映像回忆,有些耗费精气罢了。
且我不光想过宋折衣,我还想过小玉,想过我爹,想过羽兮和艳艳,也想过翡玉帝姬,唯独不想的只有李叹和白惊鸿。白惊鸿是不敢想,李叹是不愿想。
而在李叹眼里,只要我打开回忆,想的一定就是宋折衣,足见他这人心胸狭小。
今次我决定气一气李叹,理是不会理他的,便在镜中翻出了一段我不敢想起但记忆犹新的画面,当年就是因为这副画面,我赔掉了一双灵力丰沛的眼睛。
这个事情说来话很长,要从我还是一面镜子的时候说起。
话说当年我因白惊鸿镜前一笑,生出些羞羞答答的凡心,可我当时只是一面镜子,不能跳出来问仙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婚配勾搭与否,我只能怀着这份心思,继续安分守己地做一面镜子,但镜已有灵,幻化出形只是时间的问题,不过我到底是块冰做的石头,要幻化出形少说也得再等个十来万年,只是两万年后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把老娘敲碎了,那未成形的灵魄只能逃往凡间,鬼使神差地钻进了艳艳的肚子里。
艳艳在南天门生下我之后,见我生长迅猛,道听途说来一些关于白惊鸿她娘当初为了保孩子,砸了嫦山抢了圣果,之后将白惊鸿以一个婴孩模样寄养在魔族的事情,于是效仿蕊珠仙子白鸾,也去干了这么桩大事。但是她那点本事,也就是使些抛媚眼的手段坑蒙拐骗,给我喂下圣果禁锢住时寿之后,便晓得自己恐将大难临头,准备带着我前往本就与嫦山有仇的妖府避难。
妖府素以美色闻名仙界,而艳艳当时将将升仙不久,且还是个产妇,相貌委实平凡,仅够勾搭勾搭嫦山那些没见过女人的糙老爷们,在妖府一圈媚眼使下来,没有一个雄性精灵肯着她的道。
彼时恰逢妖府正在为他们的少君殿下挑选新的送饭婢子,要求倒也不高,就两个字——单纯,能不为少君的美色所倾倒,不干些爬床脱衣的事去打扰少君的清净。艳艳将将在妖府抛了一圈媚眼,肯定是没有资格的,但是我不一样,我将将从娘胎里爬出来十几天,连话都说不利索,那眼神要多懵懂有多懵懂,要多单纯有多单纯。
经过一番筛选,我被妖府的人给瞧上了,之后我也确然不辱使命,能将给白惊鸿送饭这工作经营了二百年,是这两万多年以来,在这岗位上呆得最久的一个。
将我留在妖府之后,艳艳这个不纯洁的妇人就被撵了出去,遭了嫦山几十年的追杀。
而我往来仙踪林几十年,给洞心湖里的那位少君殿下送饭,也没见过白惊鸿的面。每每将食盒塞进门上挖的小洞,等着里面的人再从小洞里将食盒递出来就完事了。很多年里,我都觉得里头那个少君殿下,活得好似一个囚犯。我有些可怜他,便将送饭这样差事做得特别好,几十年里风雨无阻,保证食盒递进去的时候,一定都是相同的温度。
那是我单调生活里微不足道的成就感,不求里面的人知道,我自己开心就好。
直到有一回,我将差事做得差了,因我来了葵水。艳艳只顾着逃命,没有给我讲过凡人女子还有葵水这么回事,仙踪林的精灵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且那日天气极其寒冷,我一身虚弱,慢吞吞地将已经凉透的饭食放进门里,不多时,那饭食就被原封不动地递了回来。
他们都说里头这位少君极难伺候,我也是头一回领教,心里有些挫败,拎着食盒准备离开,里头传来一个干涩的嗓音,他说:“等等。”
我便停下来等等,里头的人又说,“手伸进来。”
我便将手臂从门洞里伸了进去,感到有三根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腕上划过,我见过山羊精伯伯捻着胡须给人看病的样子,便想里头那人这会儿也该是那副模样,他却忽然将指尖移开,似皱着眉,“竟是女身。”
我不说话,因为我听不懂,那时我还根本不懂什么男女,仙踪林里都是讲雌雄和公母的。
他说:“回去吧,不必再来。”
我便晓得,我丢了工作。我既不知自己染了什么怪病,又丢了唯一的工作,一时有些人生无望,想去找娘又无处找娘,在仙踪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日,吸引来一群又一群虎视眈眈的雄鹿公狼。只是走兽大多喜欢吃独食,每每还没有对我下手,他们就先自己打起来了,我虽有惊无险,但妖府的长老们认为最近因我而起的恶性斗殴事件太多,只能将我逐出了妖府。
一出了妖府大门,我就被嫦山的仙君抓起来了,一旁捆在树上的,是早已鼻青脸肿的艳艳。他们说已经在这儿等了我好几年,说我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见着自己的母亲在外面挨了几年的打,却躲在里头当缩头乌龟,真是糟蹋了他们的圣果。
他们要将我带回嫦山,埋进土里,说是等个万八来年,就能结出新的果子。
可怜我一个受过女娲大神炼化、祖宗级别的精灵,做了几十万年镜子,又险些去嫦山做一颗果子。
于是白惊鸿就来了,一瞬就将我从嫦山神君手中解救下来,问我怎么不挣扎。我挣扎啥呀,诓人家果子,本来就是我们理亏,还人家一颗果子是应该的。我不解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老实人的气息。
可嫦山那些仙君,看见白惊鸿就更来气,打又打不过,就将他娘当年偷果子的事情一字不露地骂了出来,白惊鸿也不脸红,直至他们骂完了,才凉凉回道一句,“碎心果实一颗,嫦山仙子一命,我妖府欠你们的就是欠你们的,不过是从未打算归还罢了。”
话罢便将我领了回去,我适才晓得,眼前这个清俊风流的青年,就是我先前以为的羊胡子老太爷。只是我那时候连男女都分不清,更不必说美丑,只觉得这样年轻就被关起来,也是十分可怜。
回到工作岗位,我变得更加兢兢业业,只是那淌血的怪病时不时就犯上一回,惹得我心有戚戚。
终有一次,我隔着门小声地问起,“少君殿下,你晓不晓得我还能活多久?”
那人竟然回了口,问我怎么忽然问这个。
因他给我把过脉,我便以为他是懂医的,于是说:“我问了好多伯伯大娘,他们都说没有见过我这样的病症,既没人见过便是疑难杂症,我听他们说疑难杂症是最厉害的病,我可能活不得多久了……”说着,我看了看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饭菜,忍不住提醒道:“少君殿下,虽然你是神仙,也要好好吃饭的呀,不然就会像我一样生病的。”
白惊鸿听了我这话,在里头沉默了良久良久,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你娘还在外面绑着,你去看看她吧。”
那日嫦山的仙君被白惊鸿撵走之后,本是要带着艳艳一起去找天君讨公道的,但是艳艳耍了泼皮,说她就在这里,哪也不去,要讨公道,便将天君请到这妖府门前来,看看自己一个风情万种的小娇娘被一帮糙老爷们残害成了什么模样,只要天君一日不来,她便长在那棵树上不走了。
嫦山的人懒得同这泼皮争辩,索性不管她了,艳艳便当真长在了那棵树上,直到我出去将她解了下来,她才绕着辫子说,“我的男神终于被我的真心打动了吗?”
合着她赖在这儿,不是为了讹嫦山那些五大三粗的仙君,而是为了惊鸿一瞥便扎进了心里的妖府少君。
现在有了白惊鸿的那句话,艳艳便光明正大地赖在了妖府,做起了当少君夫人的美梦,还让我去探探白惊鸿的口风。
我哪晓得何谓“口风”,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咪咪地摸进了洞心湖里的房门,凑到冰榻边,将白惊鸿的嘴巴闻了闻。瞧着他也没有反应,我便索性拉开了他的嘴皮,看到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又凑近闻了闻。
被白惊鸿一巴掌拍在了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