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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如愿以偿

      午后的阳光,依然那么浓烈,像从天上泼了一大盆蜜汁,灿烂得倾泻下来,立刻遍地金黄。刺眼的西照日,毫无遮拦地从门窗跳跃进来,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把这个小小的餐馆极端地暴露在雪亮的天空底下,闪闪发光。在阳光的照射下,门前的那块金子招牌,像一张巨大的海报,嵌在黑色的边框里,就更加明显耀眼了。

    饭时一到,餐馆里就开始忙碌起来。孙晓红在每一张餐桌上面,都铺了一条雪白的台布,在每条台布上面,她又摆了一个餐巾盒和一个小水壶。然后静等客人们前来用餐。她这人做事认真,只要告诉一遍,她就能马上做好。她不但手脚麻利,还肯卖力气干活儿,每天一到店儿,她就把里里外外都清扫一遍。这一点儿,王师傅佣她,也特别放心。

    陆陆续续的客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地走了进来。这些客人,村里的熟人居多,他们进门后,往椅子上面一坐,就拿起菜谱急着点餐。每到这时,孙晓红就笑着走到他们的面前,毕恭毕敬地给他们倒上茶水,然后手里拿着一个小本,等在一边。待客人照着菜谱点好菜后,她马上一一记下,然后拿到厨房里交给王师傅。

    王师傅见了也不说话,他默不作声地记下菜名后,随手拎起大勺,迅速打开炉具后,就开火炒菜。他在烟熏火燎的灶台边,手和脚,眼睛鼻子耳朵一起上阵,忙得不亦乐乎,他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这几个小时过后,他便从后门走出去,站在敞开的门口前面,顺手扯下脖子上的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大口喘气。瘦死的厨子八百斤,看来做厨师这行,天天不用喝水吃饭,被油烟薰饱了。

    孙晓红则里里外外张罗起来,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上菜上饭拿餐巾纸。碰到一些挑三拣四的客人,她还要陪上很多好话解释缘由,待客人埋单走了以后,她还要轮番拾掇餐桌上的碗筷,她将餐桌一一擦洗干净后,还要到厨房里面洗碗。这样一阵风似的下来,她好像比王师傅还要紧张。有时店里来了大桌的客人,她的脚速似乎比平时还要快些。在不忙的时候,她来到厨房,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王师傅炒菜,看着看着,她也学会了炒几样小菜。

    王师傅的餐馆不大,十几桌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都是回头客,吃的都是绿色食品,消费虽然不高,但薄利多销,却也不显山不露水地塞满王师傅的腰包。

    每天下午正当饭口时,都是店里的黄金时间,王师傅的儿女就会来店里帮忙收钱。待客人都满意地走了,他们才能坐在一起不声不响地吃晚饭。这个时候的孙晓红,再望望桌子上面丰盛的晚餐,她累得竟然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她用筷子夹起一张薄饼,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了几口,再喝了几口菜汤,就吃不下去了。她将肚子填饱之后,去厨房里面的小屋里换掉工装,穿上自己的衣服,抬腿就往门外走。这一天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地走下来,她的一双脚跟都累得沉沉发木,挪不动步子。

    她刚走到门口,迎面看见村上的通信员崔二,急匆匆地骑着自行车迎面朝餐馆这边赶了过来。他见了孙晓红,连忙停下自行车,挡在了她的前面,笑着说:“二姐,你这是才回家呀?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我还得去你家找你。给,你的好消息,回家去看吧!”说着,他把一个信封交到了孙晓红的手中。

    孙晓红以为他到餐馆里来用餐,就没有太多的注意,她着急回家,就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听崔二这么一说,她才停了下来。她接过崔二递过来的信封,很不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说:“嗯,我们店里刚刚忙完。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儿?它是从哪里寄来的?”

    “坎下的中学。你前几天是不是参加他们的招聘考试了,好像是顾老师写给你的亲笔信。这事儿我也不太懂,你拿回去看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二姐,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崔二说完,一片腿儿,骑上自行车,他把车把一扭,一溜烟儿地走远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对孙晓红来说,可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儿,她听了崔二的话,顿时愣在了那里。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竟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傻傻地看见崔二都走没影了,她才缓过神来,她两只发抖的手紧紧地攥着这封信,心里像打鼓一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立刻横穿马路后,兴奋地走进了熟悉的胡同。夕阳慢慢落进大地的怀抱里,她觉得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好,村中的点点灯光,裹挟着昏黄的夜色,无声无动地沉浸在银白的月光里,真像是一场若即若离的梦境。

    她悄悄地回到家里,轻轻推开院门,来到屋门前,往里面一看,只见妈妈在家坐在缝纫机旁,正在低头缝一条被树枝刮破的旧裤子。她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把那封信递到妈妈面前。妈妈的手没有停下来,像没看见一样。她的两只脚继续踩着踏板。孙晓红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根缝针上下抖动,缝纫机突突突地响了半天,才停了下来。

    “这些东西,你不用拿给我看。说吧,什么事儿?”妈妈冷冷地说。她把裤子翻了过来,又无动于衷地塞在了缝针下面。

    慌乱中,孙晓红极尽讨好地撕开了信封,当她抖开信纸看见上面写着让她明天尽快报到的字眼儿时,她又再次把这封信拿到妈妈的眼前看。

    妈妈回过头来,一眼盯住上面的一行小字,她的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她没有问明情况,马上放下手里的破裤子,兴奋地扯过信纸,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两遍,然后把信纸撇到晓红的手里,突然冲出了屋门。她一路小跑般的走到院子里,去喊孙国栋去了:“老孙,你快看看,咱家的晓红考上民办教师了!信上说她明天就要去那里报到了。”

    她这一嗓子,像一阵风,在胡同里荡漾了很久,又轻盈地飘向了远方。

    孙晓红站在屋子里面,她局促不安地看着妈妈跑出房门,她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她突然觉得天地很宽,星夜很亮,前面的路很广。仿佛身边所有人对她的冷漠,也将要慢慢化解。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想起这些天的件件困扰,都将烟消云散。孙晓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那么悲催和不堪吧!

    孙国栋得知这个消息后,他自然替女儿高兴。晓红在屋子里面思前想后地坐了半天,她不知道对爸爸说些什么,就闷不做声地回屋睡觉去了。晓红妈到底是藏不住事儿的人,这一个晚上,她不但去了四婶家炫耀一番,还去了三婶家走了一圈,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半夜了。

    “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嘴巴太快,狗肚子里面装不了四两香油,啥事儿心里都搁不住。晓红不就是考个民办教师吗,这有啥可显摆的,村里考上大学的孩子多了去了,哪个爹妈像你长在嘴巴上,没事儿出去瞎嚷嚷,也不知道美个啥劲儿?到底还能不能消停了!”晓红妈半夜回来的时候,坐在炕头抽烟的孙国栋见晓红妈这么晚才回来,将手里的烟袋锅,往炕沿帮上使劲而磕了磕,不停地埋怨说。

    “就你爱管闲事儿,你没看她们背后都把晓红说成啥样了。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瞧不起人,好忙帮不上,说风凉话一个比一个损,一个比一个过分,也不知道咱家晓红害了她们哪根筋疼。现在晓红考上了民办老师,我就是让她们看看,咱家的晓红跟她家的孩子比,到底弱到了哪里?”晓红妈说着,脱掉脚上的鞋子,上炕脱衣睡觉。

    “你就爱争抢好胜,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天了,她们爱说啥说啥呗,反正也长不了身上,一个胡同都住这么多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跟她们这些人斤斤计较干啥?”孙国栋把烟袋锅小心翼翼地装到一个布口袋里面后,一摁墙上的开关,屋子里面一下子变得黑暗起来。

    孙晓红上班那天早上,安静的胡同里,突然探出很多女人的脑袋来。她们都躲在门里暗暗窥视,可能是出于羡慕嫉妒恨吧,没有人走出来和她打招呼。各种迥异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滴溜溜地打着转转,看得她浑身发毛。

    大岩她妈改嫁了,志满她妈搬走了。晓峰她妈得了脑血栓,连爱慕虚荣的四婶,也晃着脑袋口齿不清地站在门口,一直把她的背影送出胡同。想想这些人曾经对自己的一些伤害,其实也挺可恨的。孙晓红不得不佩服她们的嘴巴和想象了。她之所以能有今天这么多的挫败感,一多半来自于她们的推波助澜和旁敲侧击。

    孙晓红现在已经不生这些人的气了,就算她们的嘴巴再坏,心机太过,也只不过是过过嘴瘾,从她们嘴里说出的那些流言蜚语,往往都是不攻自破,不战自败,想想大岩她妈,整天扯东道西卖弄自己的那条长舌头,结果轮到自己头上的笑话,比别人的更惨,她没有搬走的时候,从胡同头到胡同尾,一个不落地说了半辈子坏人的话,她这个害人害己的嘴巴,骂来骂去的,最后她也没落下什么好的下场,结果都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