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学校的门口，孙晓红的脚步有些迟疑。她望着这所极为简陋的小学，心凉半截。周围低矮的土墙，破烂不堪地起伏着，因年久失修，早已经被乡村的季风过度的侵蚀而裂开了许多的缝隙，像一张衰老的嘴巴，龇着牙，对着灰白相间的天空，没有节制地喘息着。

    校园里面空空荡荡一片寂静，见不到半点儿的生机。呼啸的北风，在半空中呼啸着，盘旋着，恣意地扫荡与飞窜，将光秃秃的操场吹得一干二净。一阵冷风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她不由得往后倒退几步。看着那两排如同仓库的校舍，她的心不禁悲凉起来。这个地方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破败，杂乱和阴冷的地方。想起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将在这里度过，突然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世事难料，她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学生们还没有开学，所有的老师们都挤在一间烧着火炉的屋子里面备课。学校里的老师不多，连同打更的老头，加起来才十三个人。孙晓红跟在任浩轩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老师们还没有上班，只有校长坐在那里，好像也是刚来的样子。

    他见有人进门，回头见是任浩轩，马上站了起来。任浩轩从衣兜里面掏出一颗烟卷递了过去：“校长，你抽烟！”校长微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抽烟。

    “校长，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叫孙晓红，原来是教中学的，现在来咱们学校教学，还得麻烦你多多关照啊！”任浩轩笑着在校长的对面坐了下来。

    “昨天去中心校开会的时候我就听说了。她来的正好，咱们学校正缺这样的老师呢！”校长说着，低头一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档案来。他翻了几张，抬头看了孙晓红一眼：“小学三年级你能带吗？要是能带的话，你就教三年级吧，怎么样？”

    校长嘴里的三年级很不好带，到现在为止已经换了好几个老师了，可是他们没教几天，全都撂挑子被气走了。因为换老师换得频繁，没有一个固定的老师教，这个班的成绩一直都不好。而且班里打仗斗殴的孩子，在学校里面天天惹事生非，弄得全校的班级都鸡犬不宁。

    “以前教的都是大学生，现在教小学感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反正也没教过，那我就试试吧！”一进门就让自己当班主任，孙晓红有点儿受宠若惊，便没有拒绝。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接的这个班是一个破烂班级，男老师都不好管，她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师怎么能行？看来，校长让她接这个班，无非也是考验她的能力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班的班主任。

    校长交代完任务后，为了让孙晓红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便严肃地对她说：“这个班原来也挺好的，换了几个老师后，整体成绩越来越不好。平时考试，班里能有几个能及格的都算是好学生了。你来了之后，希望你好好抓一抓，兴许就能把成绩给提高上去呢！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说，学校一定大力支持！”说着校长把这个班的学生名单交给了她。

    孙晓红拿到名单后，就到自己的座位上拉开抽屉开始工作了。

    任浩轩见孙晓红和校长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就起身告辞说：“校长，你们忙，我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朝校长点了点头，迈开大步就走出门去。

    任浩轩走了以后，老师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办公室里。校长又给大家做了一番介绍。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剽悍的男人，肩上扛着一把铁锹，大步流星得从远处向学校这边走来。他走到南墙的墙根的时候，将头上蓬松的乱发往后一扬，毫不顾忌地抬起腿来跨过那道矮墙，虚张声势地走来进来。

    他凶神恶煞般的影子，只在校园里面一晃，办公室里面所有的老师们立刻惊慌失措地流出了房门。在这些人当中自然也包括校长和打更的老头。孙晓红正忙着写教案，对于屋里和屋外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毫不客气地走进教室，孙晓红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抬头看了看那张陌生的，凶悍的，而且还带着疤痕的脸孔，她先是一怔，然后坦然自若地站了起来，微笑着问了一句：“啊，您是学生的家长吧？你来学校有什么事吗？”孙晓红说完，她抬手示意男人坐在自己的对面，然后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听她这么一问，男人反倒显得有些拘束，他一反常态地收敛起往日的傲慢，挪过椅子，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看看，听说学校里来了个新老师，还听说是教中学的，我过来看看她到底教得!”学校里面来个新老师，用得着他这样的人过来看看吗？他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孙晓红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不老老实实地当他的村民，连学校的内部问题他也想知道，他是不是有点儿精神失常啊！”

    这样想着，孙晓红也并未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她见对方也不说正经话，便把头低下来继续写她的教案。当她回头见办公室里的人都不见的时候，她心里反倒安静下来。心想：不就是村里的一个混混吗，他再能混社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他再怎么猖狂，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又没着他惹他，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新来的那位中学老师吧？”听他这么一问，孙晓红心里怔了一下，但她马上就镇定下来，看着这样的一位家长，她无所畏惧地说：“是的，我就是今天新来的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孙晓红无所畏惧地说着。

    男人上下打量了孙晓红一番，接着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大事儿，我今天是为我儿子的事儿来的，他今年正好上三年级，学习一点儿都不好。这小子啥都爱好，就是不爱学习，我拿他啥办法没有，他可是真气人哪。我寻思着，你这新来的老师要是能教三年级，那该有多好啊！我就不用那么操心了！”原来是为这事儿而来。孙晓红脑门上一群乌鸦飞过，在办公室里绕了一个大圈，竟然闹出一个天大的乌龙。这些有知识有文化人的胆子也太小了吧，还一个一个还都躲了出去，他们的脑瓜壳也太单薄了吧！他们可能也是想看自己的笑话，结果自己却都成了笑话。

    “学校已经安排了，我接的就是三年级。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听他这么一说，孙晓红连忙翻开考勤簿，一个一个地查找起来。

    “我儿子叫刘鑫，在他们班里，他个子最矮，跑得最快，成绩也最差。这孩子啥都爱好，就是不爱学习。这孩子，都快把我的脑袋疼两半儿了！这回，有个明白人教他，我就放心了！”这人不也挺明白的吗？孙晓红究竟不知道他们躲出去是为何意。想到这里，她笑了笑，

    “你太客气了。这孩子学好学赖还得看他自己，谁也不能把谁一碗水看到底。天赋虽然主要，也得看他爱不爱学习。我教了这几年书，多少还能总结点儿经验。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只要是想主动学习，怎么学都不累，别看时农村孩子，没准就出息人了。要是被动学习，拿起书本就犯困，左耳听右耳冒的，十头老牛都拉不回来，说再好听的话，也是白费唇舌。那就得家长和老师给他做心里疏导了……”听了孙晓红的一番话，男人连连地点着头。

    男人走了以后，办公室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他们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眼睛的余光瞄着写教案的孙晓红，几乎都用眼神互相交流，然后就是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他们很是纳闷，对付这么不好惹的男人，孙晓红既没吵也没闹，他竟然跟没事儿地走了，实在是出乎意外。

    办公室里面的女老师不多，和孙晓红坐对桌的是于老师，她很年轻，她的儿子才刚刚半岁，两个人一见如故，很快就熟悉起来。这样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下班的时间到了，写了一天教案的孙晓红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和于老师并排从校门里走了出来。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孙晓红突然拉着于老师的手说：“于老师，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求你把我送回去吧！”于老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瞅瞅你，这么大人了，连家都找不着，真是服了你了！好吧，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回家！”于老师爽快地答应了。

    “那有啥办法，谁让咱记性不好呢！这个村子，啥都不多。就是胡同多。这高岗下坡的，跟走迷宫似的。我一个外乡人，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往屯子中间一站，哪也找不上哪，要是不迷路，那才怪呢！”孙晓红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