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小冯大人
一场闹剧搅扰了婉莹一晌午的清幽。
紫微神宫宫门口,师大人穿着便服,提着鸟笼急匆匆地从轿子里钻出来。魏公公老远看见,慌慌张张地大喊:“师大人,您这是上哪儿了?太后都等了您一晌午了!”
师大人一脸歉疚地说:“我今儿没事儿,去茶楼听书去了。”
魏公公擦掉自己额头的汗珠,指着师大人的衣服说:“哎呦,师大人,你怎么穿着这个就进宫了?好歹回家换件儿衣裳再过来啊!”
师大人也一脸无奈地说:“我在宫墙根儿那间茶楼,再回家,一来一回又是一个时辰搭进去。小公公们催喊得着急,就这么来了。”
魏公公摇着头,当着一众宫门侍卫们,说:“嗨……师大人,你如今也太懒散了些。衣服也就这样了!鸟笼就扔在外面吧。”
“这鸟丢在这里野猫野狗叼走了可惜了。”
魏公公一脸无奈:“行了行了,咱家帮你提溜着吧!带这么个畜生进宫,你也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儿!”
师大人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汗珠,急急地问道:“什么事儿啊?叫的这样急?一路上连口气儿都不让喘!”
魏公公当着宫门侍卫,虽然小声对着师大人耳边说,可还是被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听去了。
“大人,你又倒霉了!直隶运往南边儿的军粮,刚装上车,没出河北地界,就被饥民们哄抢了。你是直隶的督粮道,担着干系呢!”
魏公公说完,提着鸟笼,扯着师大人,慌慌张张往里面走去。
看着两人走远,几个侍卫终于送了一口气,都忍不住笑出来。侍卫甲说:“你们说这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侍卫乙附和道:“哥哥,说得好,说得妙,就是这个鸟意思!”
侍卫丙皱着眉头叹着气说道:“这师大人真是越活越抽抽,原本以为他闺女攀上荣亲王的高枝儿,他也能甩一甩这几年的晦气,没想到还是晦气到底!”
侍卫甲也点头说道:“这一下,恐怕正六品也做不成了。”
“这师大人真是晦气到家了,你说当年他也是正一品的大红人,领侍卫内大臣,就连现在的武安侯也没这份风光。怎么这几年一降再降。真是晦气死了。”侍卫乙说。
“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能塞牙。师大人年后才做了直隶督粮道,紧接着直隶那边要饭的一窝一窝地往京城涌,直隶真是米尽粮绝了。也不知道师大人怎么筹集到这些军粮,还没出河北地界,就被饥民哄抢了。”侍卫甲说
“你怎么知道?”乙丙两人异口同声。
侍卫甲轻声说道:“我刚才偷偷听见魏公公在师大人耳边说的。”
侍卫乙一脸大悟状,说道:“难怪你说师大人正六品也做不成,感情真是做不成了。”
侍卫丙叹息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三个侍卫,三口同声地叹息。
慈宁宫暖阁里,十几个大臣,乌乌泱泱地挤了一屋子。
见师大人长袍马褂,大汗淋漓地跑进来,一个站在暖阁门口,和师大人有些矫情的一位大臣低声说:“仲远兄,你怎么穿着这身行头过来了?”
师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太后盘腿坐在炕上,幽幽地问:“来了吗?”
魏公公在暖阁外面立马回复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师大人过来了。”
“叫进来。”
师大人垂头进暖阁,十几个大臣让出一条小道。师大人跪地长拜,嘴上毕恭毕敬地说:“卑职直隶督粮道师仲远叩见圣母皇太后金安。”
太后轻声说:“免……”
师大还未起身,身边的礼部尚书,皱着眉头说:“大人,您这一身打扮,是逛完庙会刚回来?还是赶着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吗?”
一句话,暖阁里有几个忍不住的大臣,笑了出来。荣亲王走到师大人身边,扶着师大人,恭敬地说:“岳父大人请起。”
师大人毕恭毕敬地说:“不敢不敢,王爷言重了。”
太后皱着眉头,垂着眼皮,缓缓地说:“柳大人,人哀家给你叫过来了,有什么话,您当着哀家的面儿问吧!”
阁老柳氏,一脸尴尬地说:“太后,不是臣要问师大人,是南边儿十万为国杀敌的将士们要问问师大人。”
太后索性闭上眼,小声说:“问吧!”
柳氏对着太后鞠躬作揖,走到师大人身边,傲慢地问:“师大人,你可知罪!”
师大人低着头,小声说:“不知柳阁老指的是?”
“直隶粮道十万斤军粮被饥民哄抢了。”
“……”
“你这个督粮道是怎么当的?”
“……”
“南边儿十万将士苦等这一车军粮,你可倒好,竟然便宜给饥民,你想让打仗的将士们饿死吗?”
“……”
“你倒是说话啊!”
“……”
“你不说也不要紧,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故意将军粮放给饥民?”
“柳阁老,话不能这么说。”师大人小心翼翼地说。
“你明知道,直隶现在正在闹饥荒,这样一车军粮,应该用重兵押运,以保万无一失。”
“……”
“现在外面都流传师大人和方松鼎私交甚密,师大人,你这不会是故意的吧?”
荣亲王打断柳阁老,说道:“柳大人,就事论事,不要东拉西扯。”
柳阁老走到荣亲王面前,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王爷,师大人是王爷岳丈,王爷不能徇私枉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祖制。”
荣亲王被揶揄地说不上话。
柳阁老转身接着对师大人继续发难:“十万斤粮食,就这么便宜给饥民,你安的是什么心?你难道要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了败仗你才称心如意吗?”
师大人额头上的汗珠越滚越大,荣亲王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方白色帕子,递给师大人。
“柳阁老,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这不是借题发挥吗?”
师大人抬头望去,正是武安侯捏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阴晴不定地说。
柳阁老在朝上向来惧怕武安侯,今日一反常态的刚硬,伸着脖子说:“冯大人,现在是朝廷用兵之际,您是带兵打过仗的,不会不知道军粮的重要性。”
师大人用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珠,旋即明白这场危机背后的主使。再想想去年武安侯拼命拉拢自己的种种,心里不禁感慨,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稳固的同盟战线,只有一成不变的利益角逐。
去年武安侯为了抗衡皇上的制裁,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惜花重金贿赂笼络自己,寿宴的时候,送了一颗足足一百斤的纯金寿桃做寿礼,寿桃下面的桃梗上面镶着数不清的珠宝玉石。当时管家还忍不住说:“这寿桃是又体面又金贵。桃子不过是寻常的千足金,一百斤至多值万两白银。真真是下面的珠宝举世难寻。若真小家子气概,估算价格,只怕十万两银子没处买。”
后来婉莹入宫送来两柄镶宝如意,一套点翠头面,少说三万两白银。
一前一后,不过几月而已,人心凉薄,果然比翻书还快。
“柳大人,这件事儿原不是你的分内之事,也不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就看不惯你们这帮文官,整日吃饱了没事儿,净整这些没用的闲淡。去岁直隶粮荒,你引荐的前直隶督粮道引咎辞职,拍拍屁股撂下一副烂摊子不管。朝廷急了半年,最后把这顶炭烧帽子扣在师大人头上,师大人火烧眉毛上任,四处帮你们擦屁股,堵窟窿。刚入春,直隶来京城要饭的人,把官道都堵死了,你们怎么不跳出来折腾?去年直隶下面大半州县,几乎绝收,师大人弄着十万斤粮食,可想而知废了天大的功夫,你不看功劳看苦劳。好歹替你们交了皇粮,解了燃眉之急。这事儿若要细论,索性咱们往深处说,若不杀几只硕鼠,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况且押运军粮,十有一二被劫,与其被土匪截去,还不如分给饥民。”
师大人顺声望去,正是武安侯的弟弟冯修遥。这位小冯大人在师大人手下做了十年九门提督步兵副统领,直到今年才被提拔为正统领。师大人和冯大人相安无事十年,算不上朋友,也不是敌人。十年同处一个衙门,两人从未交心,今日听这一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让师大人既感动又意外。
“小冯大人,听你这话,这十万斤军粮被哄抢,朝廷还得嘉奖师大人的功劳了?”
“柳大人,你不要断章取义,我是这个意思吗?”
“小冯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别动不动上纲上线,师大人是朝廷的功臣,跟着先帝死人堆里几进几出,你凭着一篇八股之文,白领了朝廷一辈子俸禄。朝廷有难,你做个缩头乌龟当王八,如今师大人替你们收拾残局,你咄咄逼人,句句往死里整治,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对着功臣指手画脚,朝廷白养你这个尸位素餐的卑鄙小人。”
柳阁老硬着脖子,伸着手,看着冯修遥巍峨挺拔的剑眉,气得说不上话,一个劲儿地:“你,你,你……”之后,口吐白沫,不省人事。